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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乔-吉姆这对同体兄弟中的右边的脑袋对休·霍伊兰说,“好吧,机灵鬼,你已经说服了机电长——”他用手里的刀指了指比尔·厄兹,然后继续剔着吉姆的牙,“然后呢,又能怎么样?”

    “我已经告诉你了,”休有点烦躁地说,“我们继续这么做下去,直到船上每名科学家,从船长到学员,都知道飞船是在运动的,相信我们能让飞船动起来,从而好让我们能按照乔丹的意愿,完成伟大征途。你能叫来多少刀手?”他补充道。

    “乔丹慈悲——你怎么就蠢到认为我们会帮助你实施这个疯狂的计划呢?”

    “当然要有你们啊,缺了你们可不行。”

    “那你最好再好好想想,这是不可能的。波波,去把棋盘拿出来。”

    “好的,老大。”小脑袋侏儒弓着身子跳起来,一溜向乔-吉姆舱室的另一头小跑。

    “等等,波波。”吉姆,同体兄弟中的左边脑袋开口了。侏儒波波当即停下,本来就不宽的额头紧皱起来。他这位双头主人意见偶尔不统一,这是他平顺的杀戮生活中唯一一处不和谐的音符。

    “我们听听他的想法,”吉姆接着说,“也许会有点意思。”

    “有意思?肋骨处插把刀就有意思了是吗?我可要提醒你,那也是我的肋骨。我可不同意。”

    “我没问你同意不同意,我就是想让你先听听他怎么说。除了乐子,这也许是唯一防止我们的肋骨上被人插把刀的方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疑惑地追问。

    “你听了刚才厄兹说的了,”吉姆冲着那个囚犯指了指,“船上那些当官的想要清理上层船舱。你想要被扔进转化炉吗,乔?要是我们都被解离成了氢,你可就下不成棋了。”

    “扯吧!船员不可能把异种赶尽杀绝的——他们就没成功过。”

    吉姆转而问向厄兹:“你觉得呢?”

    厄兹的回答有些胆怯,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变化,从飞船上的高官沦为如今的阶下囚。但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发生了那么多变故,一切还都发生得那么快。他被绑架,被拖到船长瞭望室,然后看到了星星——那可是星星。

    厄兹那已经定型了的理性思维里并不包括这样的概念。这给他在理解和评判时带来的困扰,就好比一位地球上的天文学家,在看到别人示范说地球绕轴旋转是因为有人在摇动曲柄一样。

    此外,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可是命悬一线。乔-吉姆是他在刀兵相见的战场外遇到的第一个来自上层船舱的异种。只要他俩冲着正在地上爬来爬去的侏儒一声令下——于是他字斟句酌:“我想这次船员可能会赢。我们……他们已经组织起来了。除非你们的人数比我们预料的要多,组织得更好,否则我觉得他们能赢。要知道……嗯,呃,这次是我来组织的。”

    “你?”

    “是的。理事会中有很多人都不怎么赞同放任异种为所欲为的做法。也许是出于宗教信念,当然也许未必全是,但是我们要是时不时地一会儿少了个孩子,过一会儿又少了两头猪的,还是很伤脑筋的。”

    “那你想让我们异种吃什么?”吉姆充满敌意地问,“喝西北风?”

    “哦,也不完全是这样,其实,新规矩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异种只要投降,而且能够被教化的话,我们就会让他们像船员一样去做工。也就是说,那些,哦……那些不是——”他尴尬地收住了话头,把目光从面前的这位双头怪身上移开。

    “不是我这样的生理变异的是吗?”乔一脸厌恶地接着说了下去,“是不是?”他继续追问,“像我这样的,就是要扔进转化炉了,对不对?”他神经质地用刀拍打着自己的手掌。

    厄兹向一旁躲开,把手伸向腰间。然而他的刀已经不在那里了,手无寸铁的他感到就像被扒光衣服了一样无助。“你等等,”他为自己辩解,“是你问的我,情况就是这个情况。这已经不是由我负责的了。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放过他吧,乔。他说的也都是实话,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要么跟着休的计划干,要么就等着被猎杀。你也别想着杀了他——这人我们还用得着。”吉姆一边说,一边想要把刀收回鞘里。这同体的两兄弟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无言的较劲,彼此争夺对共同的右手的控制权,在这无形的意志较量中,最后还是乔让步了。

    “好吧,”他乖戾地说,“但要是想把我送进转化炉,我一定要拽上这家伙。”

    “你算了吧,”吉姆说,“你还有我做伴呢。”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

    “他撒谎又没什么好处,不信你问问艾伦吧。”

    休的发小兄弟艾伦·马奥尼是瞪大眼睛听完了这场争论的。他同样经受了目睹船外群星给心灵带来的震颤,但他身为农夫的无知头脑并没有像机电长厄兹那样马上能够形成系统的看法。厄兹几乎是在目睹星空之后就立刻能够意识到,船外另有天地的事实意味着他的全盘计划和全部信仰都已被彻底颠覆,而艾伦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惊叹而已。

    “关于这个与异种做斗争的计划,你觉得怎么样?艾伦?”

    “啊?喔,我根本不知道。哎哟喂,我又不是科学家。不过,等等——我想起有个小当官的被派来帮助我们村里的科学家,尼尔森上尉——”他困惑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继续说啊。”

    “哦,然后他就把我们村里的学员,还有结了婚的男人,当然,本来也没几个人,都组织起来了,让他们练习用刀和掷弹索,但从来没有告诉我们要干什么。”

    厄兹摊手,说:“你明白了吧?”

    乔点点头,阴沉地说:“明白了。”

    休热切地看着乔:“那你也入伙了吗?”

    “算是吧。”乔松了口。“没错!”吉姆跟着插了句嘴。

    休回望向厄兹:“那你呢?比尔·厄兹?”

    “我还有得选吗?”

    “当然有。可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加入。计划是这样的:船员不用管,我们要说服的是那些官员。对那些看过星星和控制室以后脑子不蒙也不顽固的人,我们就都留着。其他的就——”他挺着大拇指在自己的喉咙前划过,嘴里同时发出尖厉的嘶声——“送进转化炉。”

    波波咧着嘴开心地笑了,模仿着休的动作和声音。

    厄兹点点头:“然后呢?”

    “异种和船员一道,在新船长的带领下,我们一起航向遥远的比邻星!实现乔丹的大计!”

    厄兹站起来,面向霍伊兰。这是个令人兴奋的设想,他一时无法全盘领悟,但是,乔丹在上!他喜欢这个设想。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凑上前去:“休·霍伊兰,我跟你干!”

    一把刀哐当砸在他面前的桌上,是从乔-吉姆的腰带上解下来的。乔看上去有些吃惊,想要对自己的同体兄弟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厄兹带着感激的神情望了一眼他俩,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腰间。

    连体兄弟悄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乔开口说:“最好是加道保险。”他说着,抽出自己的另一把刀,用大拇指和食指握着,只露出刀尖,然后戳在自己左上臂处肉厚的地方。“刀对刀!”

    厄兹扬起眉毛,猛地抽出刚拿到的刀,刺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血喷出来,流到了臂弯里。“背靠背!”他一把把桌子推开,将自己流着血的肩膀贴在乔-吉姆的伤口上。

    艾伦·马奥尼、休·霍伊兰还有波波也都出刀放血。他们凑到一起,淌着血的胳膊相互抵住,让血液混在一起滴到地板上。

    “刀对刀!”

    “背靠背!”

    “血融血!”

    “血誓结兄弟,直至征途抵尽头!”

    一位叛变的科学家、一位被绑架的科学家、一名愚钝的农夫、一只双头怪物,还有一个脑袋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的傻子,决心用这五把刀——乔-吉姆算一把,和五个脑袋——乔-吉姆算两个,波波不算,把整个船中世界搞个天翻地覆。

    “可是我不想回去啊,休。”艾伦在地上搓着脚,看上去很是困扰,“为什么不让我在这里跟着你?我可是用刀的好手。”

    “你当然是一把好手,老伙计。但是现在你去当间谍更有意义。”

    “可是你已经派比尔去了啊。”

    “他是去了,但是我们也需要你去。比尔是公众人物,没法偷溜出来爬回上层船舱,他会被人发现并受到非议的。这就是你发挥作用的地方了——你要去给他当联络员。”

    “那我也得赫夫的跟人解释我究竟到哪儿去了啊。”

    “没必要解释的就别解释。但要注意和见证人保持距离。”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艾伦竭力想骗过村里的那位刨根问底、对种种细节贪得无厌的老学究的样子,“离他远点。那个老头会让你暴露的。”

    “老头?你说老的见证人吗——他已经死了,很早就踏上征途了。现在的那个基本和没有一个样。”

    “好,你要是谨慎,就不会出事。”休提高了音量,喊道,“比尔,你准备好要下去了吗?”

    “差不多吧。”厄兹起身,不太情愿地将手上正在看的书放在一旁——插图版的《三个火枪手》,乔-吉姆费大劲偷来的宝贝藏书之一。“嘿,这书真棒,休,地球真的是那样的吗?”

    “当然了,书里不是都写了吗?”

    厄兹咬住嘴唇,想了一下,然后问:“那么‘毛坯’是什么?”

    “毛坯?毛坯就是……就是……某种隔间。”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怎么能骑在一间舱室上呢?”

    “嗯?你什么意思?”

    “哦,这本书里老是说他们爬到毛坯上然后骑着走路。”

    “把书给我看看。”乔让比尔把书给了他。乔-吉姆用拇指快速地搓了一遍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白痴!他们骑的是马匹,不是毛坯。”

    “好吧,那么马匹又是什么?”

    “马是一种动物,就像大号的猪,甚至像是牛。你跨坐在上面,让它驮着你走路。”

    厄兹考虑了一下:“这似乎不大现实。你想——你要是坐在轿子上,你只要告诉脚夫你去哪儿就行了。可是你怎么告诉牛你要去哪儿?”

    “很简单啊,你让脚夫牵着牛不就行了。”

    厄兹换了个角度:“就算是这样,你也可能摔下来。这不现实,我还是宁愿走着。”

    “这是需要技巧的,”乔解释说,“需要练习。”

    “那你能行吗?”

    吉姆偷偷笑起来,乔则有些气恼:“可是船上没有马啊。”

    “好吧,好吧。不过你看——这三个火枪手,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他们就有——”

    “我们可以以后再聊这个,”休打断了他们,“波波已经回来了,你准备好回去了吗,比尔?”

    “别急啊,休。我要说的一点很重要,火枪手都是有刀的——”

    “当然啊,不然呢?”

    “但是火枪手的刀比我们的要好,他们的刀有人的胳膊那么长,甚至更长。要是我们要对付全体船员的话,想想这样的刀会带来多大的优势。”

    “嗯……”休抽出自己的刀,搁在手上打量着,“也许吧,可是这样的话你就没法把刀扔出去了。”

    “我们身上也可以同时带着飞刀。”

    “对,我觉得行。”

    “他说得对,”一直默默在听着的同体兄弟中的乔开了口,“休,你负责把刀手们都安排好。我和吉姆要去翻翻书。”乔-吉姆的两个脑袋开始忙着在记忆里盘点他们其他的藏书,就是那些充满了血腥细节、描写人类用五花八门的方式缩短敌人生命的手段的书籍。他简直是要设立一个战争学院历史研究系,当然他并不会起一个这么花哨的名字。

    “行,”休表示同意,“但还是必须由你来给他们下这个命令才行。”

    “我马上。”乔-吉姆走出舱室,来到门外走道上由波波召来的几十个追随自己的异种之中。除了曾经参与营救休的长臂、猪猡和矮胖子,其他人对休、艾伦和厄兹来说都是生面孔——他们眼中的生面孔直接意味着对方的突然死亡。

    乔-吉姆招呼他们三个从下层船舱来的人过来,手指着他们,命令手下的异种仔细看清他们的样貌以免忘记——无论这三个人去哪里,都要让他们安全通过并提供保护。此外,在乔-吉姆不在的时候,他们都要听这三个人的命令。

    异种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于听从命令,但只是听乔-吉姆的。

    一个大鼻子异种站起身来,冲着众人讲话。他盯着乔-吉姆,但是他的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俺是大鼻子杰克,俺的刀快眼又亮。双头人精乔-吉姆是俺的老大,俺只为他卖命。俺的老大,是乔-吉姆,不是让身体发沉的地方来的乱七八糟的人。你们怎么想的?刀手们?这还讲不讲规矩了?”

    他停下来,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很紧张,偷偷瞄着乔-吉姆。乔撇着嘴向波波嘟囔了一句。大鼻子杰克刚要张嘴继续说,却突然发出牙齿崩裂、脖子折断的声音——铁弹让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波波给掷弹索又填上一发铁弹,而缓缓跌倒在地的大鼻子杰克还没有完全断气。乔-吉姆冲着那尸体挥了挥手。“饱安!”乔宣布道,“赏给你们了。”一众异种像是脱缰的野兽一样扑了上去,在大快朵颐的哼叫声中把那尸体层层围住。他们掏出刀来,你推我搡地要为自己分得一块鲜肉。

    乔-吉姆耐心地等待这场分尸盛宴结束,直到大鼻子杰克只剩下地板上滑腻的血渍,零星的争抢也渐渐平息,他——也就是乔,才再开口说话:“长臂,你和四十一还有斧头,与波波、艾伦和比尔一起出发。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

    波波迈开大步,一溜烟地跑开了,这里靠近飞船旋转的轴心,模拟出来的重力相对较小。另三个异种分开众人,紧随其后。厄兹和艾伦赶紧跟上。

    当波波跑到最近的舱梯附近时,他并没有放慢脚步,而是顺势腾空而起,然后借着离心力模拟出来的重力落到下一层船舱里。艾伦和另两个异种也学着他跳了下去,而厄兹则在舱梯口停下来,回头大声喊道:“乔丹保佑你们,兄弟们!”

    乔-吉姆向他挥手。“你也保重。”乔答道,然后吉姆又补了一句:“愿你饱安!”

    “饱安!”

    波波带着他们下了四十多层船舱,直到进入了既没有异种盘踞,也没有船员居住的无人区才停下来。他依次指着长臂、四十一和斧头:“双头老大让你们在这儿盯着,”然后又指了指四十一,“你先来。”

    “是这样的,”厄兹详细解释了一下,“艾伦和我要下到高重力层。你们三个在这里轮流警戒,一班一个,这样好让我把消息传递给乔-吉姆,明白了吗?”

    “当然了,我们明白。”长臂回答说。

    “乔-吉姆就是这么吩咐的。”四十一决断地说。斧头也咕哝着表示同意。

    “那好。”波波说。四十一坐在舱梯旁,跷起腿,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他来时一直夹在左腋下的食物——曾经长在大鼻子杰克身上的右手和小臂。

    波波拍了拍厄兹和艾伦的后背。“饱安吧。”他咧嘴笑着说。待厄兹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向波波表达了谢意,随即向下一层船舱跳去,艾伦跟在他的后面。要回到“文明”之地,他们还要下很多层。

    菲尼亚斯·纳比中校,船长的行政副手,正在仔细搜查比尔·厄兹的书桌,对这位机电长偷偷藏起来的几本“无用之书”感到好笑。当然,这里面也有公认的“圣典”,像是珍贵的《四阶段辅助转化炉的保养与维护》和《先锋号动力、照明及空调手册》。这些书被认为是最高圣典,留有乔丹本人的印记,只有机电长才有资格保存。

    纳比自认是个怀疑主义者,也是个理性主义者。信仰乔丹是件好事——对船员们而言。然而,看到书的扉页上印着的“乔丹基金会”的字样,他的内心还是油然生出一股自从他成为科学家以来就从未再有过的宗教敬畏感。

    他知道这种感觉是非理性的——也许在过去的某个时代是有某人名叫乔丹,这个人也许是一位古代的机电工,甚至是位船长,将管理飞船的常识和人类天性中的准则编纂成典籍。或者更可能的是,乔丹的神话比他手中的这本书更为久远,其作者只是利用船员的愚昧的迷信让自己的文字更具权威性。纳比很清楚这种套路——他同样打算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把肃清异种的新方针假托成乔丹的言辞,从而方便推行。是的,对船员们而言,秩序、纪律还有信仰权威是好事。拥有清醒的头脑和理性的常识观显然则是负责全船福祉的科学家们该具备的品质——具备常识、只认事实。

    他非常欣赏手里的书中那一页页精致的排版。古时候的文印员真的是非常出色——不像现在这些让他忍无可忍、手艺拙劣的家伙,几乎就没有能把同一个字母印成一个样的。

    他暗自记下,在把这两本机电部门的必备书转交给厄兹的继任者之前,自己要研读一番。这样在他看来,等自己将来当上了船长,就不必太依赖机电长的意见了。纳比对机电工并没有多少敬意,这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完全不是块当机电工的料。当初他被吸纳为科学家,被赋予捍卫全体船员的身心健康的使命并立誓维护乔丹的教谕时,他发现人事与行政工作比起照料转化炉或检修电力线更适合自己。他历任文员、村长、理事会书记员、人事官,如今成了船长的行政长官——自从一起不幸而又相当神秘的事故让纳比的前任英年早逝之后。

    在新的机电长上任之前自学一点机电知识,这项决定让他想起新任机电长的任命还悬而未决。通常,在机电长踏上征途之后,转化炉的值更长将接任这一职位,但现在的情况是,值更长莫特·泰勒也同时踏上了征途——在异种发动劫狱救走了休·霍伊兰这个异端之后,人们发现了已经冰冷僵硬的莫特的尸体。这就让人选变得更加广泛了,而纳比有点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向船长推荐谁。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新任机电长一定不能是像厄兹这么强势进取的人。纳比承认厄兹在组织船员清除异种方面干得很漂亮,但精明强干的厄兹会成为与自己竞争船长宝座的劲敌——只要厄兹想的话。要不是因为他没有绝对把握阻止厄兹继任船长,纳比早就认定现任船长已经活过了该活的岁数了。

    他现在思考的是,当前也许是让这位老船长魂归乔丹的绝佳机会。这个又胖又老的蠢货已经活成了个废物,纳比也厌倦了用花言巧语哄骗他下达该下的命令了。要是理事会在这个当口儿不得不推举新船长的话,合适的候选人就只有一个——

    纳比放下书,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打定主意除掉老船长并没有让纳比有任何的羞愧、罪恶或背叛的感觉。他看不起这位船长但并不憎恨他,做出杀他的决定也并非出于恶意。纳比是站在政治家的高度做出的高尚决断。他确信自己此举是为了全体船员的福祉——管理人们的常识、维持法纪与秩序、保证人人饱安。他选择了自己,是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是最适合完成这些高尚事业的人。因此,为了实现更大的福祉,就必须有一些人踏上征途。他为此丝毫不感到遗憾,但对他们也没有丝毫恶意。

    “你了个赫夫的动我的桌子干什么?”

    纳比抬起头,看到“已故”的比尔·厄兹一脸不悦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厄兹,然后欲言又止。他曾经非常确信,厄兹在那次袭击发生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很有可能是已被宰杀分食、踏上征途了——他曾是那么地确信,以至于当气冲冲的厄兹就这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心就像是被绞碎了。但他还是保持住了镇定。

    “比尔老兄!乔丹保佑——我们都以为你踏上征途了呢!快坐,快坐下,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也得先把我的椅子让出来吧。”厄兹讥讽道。

    “哎呀——对不起!”纳比赶紧从厄兹书桌旁的椅子上站起来,另找了把椅子坐下。

    “不过,”厄兹坐在纳比刚让出来的座位上继续说,“你也许要先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翻我的东西。”

    纳比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显然啊,我们以为你死了。总要有人来先接手管理你的部门,直到新的机电长选出来啊,我只是代表船长做这个工作而已。”

    厄兹盯着他的眼睛:“少跟我胡扯,纳比。你我都知道是谁指使船长该说什么话的——这一套我们太熟了。即便是你真的以为我死了,照我看你也应该忍一忍,起码睡完两觉再来我这里乱翻吧?”

    “我说的是真的,老兄——要是谁在异种袭击后失踪了,大家都会认为他踏上征途了。”

    “行,行,不提这个。那为什么不让莫特·泰勒接手?”

    “他已经进了转化炉了。”

    “他死了?可是谁下令把他扔进转化炉的?那么大的质量会导致超载的。”

    “我的命令,好用他来代替休·霍伊兰。他们的质量几乎相等,你申请的霍伊兰的质量得有东西填上。”

    “几乎相等对于转化炉而言是不行的,我得去检查一下。”厄兹起身要走。

    “别激动,”纳比说,“我可不是一点都不懂的傻子。我让人根据你申请的霍伊兰的质量把他给砍掉了一些。”

    “哦——那就好,那就没问题了。不过,我还是要去看看,我们可浪费不起。”

    “说到浪费,”纳比愉快地说,“我倒是在你的书桌里发现了几本‘无用之书’。”

    “嗯?”

    “这些书都被列为用于提供电力的物品,你知道的。”

    “那又怎么样?而且,你难道不知道是谁负责监管电力来源物资吗?”

    “那当然是你,可是这些物资在你的书桌里做什么?”

    “那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吧,尊敬的船长的好跟班,这些物资放在哪里完全由我来决定。”

    “嗯……我想你说得没错,顺便问一句,如果你现在还不急着把这些书转化成电力,介不介意让我看看呢?”

    “完全不介意,你要是能理性地看待其中内容的话。我会给你办移交手续——必须如此,这些书都是经过离心机处理过的,要小心一点。”

    “谢谢,古代有些人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当然,也非常疯狂,作为消遣还是很有趣的。”

    厄兹心不在焉地拿出那两本书,给纳比打了一个收条,脑子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和怎么对付纳比。菲尼亚斯·纳比对于他们以血为誓、矢志完成的事业可是关键人物——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关键人物。如果能够把他争取过来——

    “菲,”他趁着纳比签收条的时候说道,“我在反思,我们在霍伊兰的事上,是不是采取了最明智的做法。”

    纳比看上去有些吃惊,但没有说话。

    “哦,我倒不是相信他的说法,”厄兹赶紧补了一句,“但是我感觉我们错过了一个机会,应该先哄骗他一会儿。他与异种有联系,而我们要想把异种的地盘纳入理事会的治理,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对异种的了解太少。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组织得又如何。而且,我们未来肯定要到他们地盘上去打仗,这是非常不利的。我们根本不熟悉上层船舱的情况。要是我们能跟他先周旋一番,假装信了他的说法,我们也许能够了解很多情况。”

    “可他说的未必可信。”纳比提出了一点疑问。

    “我们不必去信。他给我们提供的是机会,前往无重力层了解情况。”

    纳比看上去大吃一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作为船员居然相信异种的承诺,毫发无伤地上到无重力层?立马踏上征途倒是真的!”

    “我可不那么认为,”厄兹反驳,“霍伊兰坚信自己的说法——这点我倒是可以肯定,而且——”

    “什么?你居然相信飞船可以移动的这种胡说八道吗?船是恒定的!”他用手砸了一下舱壁,“绝不可能有人相信他的。”

    “但我说了,他是个虔诚的狂热者,绝对是。但他在上面的确见识了什么东西,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本来也可以上去看看的,看看他胡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能借机侦察一下异种。”

    “简直是愚蠢透顶!”

    “我可不这么认为。他一定对异种们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你就看看异种单是为了救他费了多大劲。如果他说他能保证我们安全抵达无重力层,我是相信的。”

    “为什么你突然改变看法了?”

    “是那次突袭。要是有人过去跟我说,有一帮异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一路杀下高重力区来救一个正常人,我是绝对不会信的。可这件事的确发生了。我不得不改变我的看法。且不说他的那套说辞,单说异种会为了救他而杀过来,很可能是因为这些异种听他的命令。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不用打仗就能让我们控制住那些异种,那么我们迎合一下他的宗教信念也未尝不可。”

    纳比耸耸肩:“你说得也许有点道理,不过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要是过去做了就好了’的事情上呢?就算是有过这个机会,我们也已经错失了。”

    “也许还没。霍伊兰还活着,而且回到异种那边去了,要是我能找到什么办法给他传个话,我们也许还是能做到的。”

    “可你怎么传话过去?”

    “我也不知道,我也许可以带上几个小伙子爬上去,要是能活捉一个异种,也许就可以办成了。”

    “可能性太小了。”

    “我愿意冒这个险。”

    纳比在心里琢磨起来。在他看来,这整个计划似乎机会渺茫,完全是痴人说梦,但如果厄兹愿意冒这个险而且成功了,纳比就离实现自己最大的愿望大大前进了一步。武力征服异种将是血腥、漫长,甚至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非常清楚这件事有多困难。

    就算厄兹没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除了厄兹这个人。此时,他想清楚了,在这场博弈之中,厄兹根本不算是损失。嗯——

    “那你就尽管去吧,”他说,“你真的是非常英勇,但这种险值得去冒。”

    “好,”厄兹赞同道,“愿你饱安。”

    纳比明白他的意思。“饱安。”他回答道,带着那些书离开了。直到后来他才想起来,厄兹并没有告诉自己,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到底去了哪儿。

    厄兹也意识到,纳比对自己并不是完全坦诚的,但是他了解纳比,对此并不惊讶。更何况,他这次的随机应变已经给后续行动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他的确没有料到,直接说实话居然让事情变得更简单而有效。

    厄兹花了点时间对转化炉进行了一次例行检查,并任命了一位值更长。他对自己做出的安排很是满意,这样一来,自己以后再溜出去,他的部门也有人管事。他差人去找自己的脚夫长,让他把艾伦·马奥尼从村子里叫来。他原来想坐轿出行,然后在路上和艾伦见面,后来因为觉得太过招摇而作罢。

    艾伦见到厄兹非常兴奋。艾伦的同龄人如今已都是一家之长、有产有业,而他还是个没成婚的学员。但是,他现在正在为更有远见卓识的领袖效力,甚至成了一位科学家高官的血誓兄弟,这是他人生中的头等大事,甚至比自己深入异种地盘、说服他们进行劫狱还要重大——因为那次行动的意义还远非他所能理解。

    厄兹打断了他,连忙把机电室的外门关上。“隔墙有耳,”他悄声说,“而且这里人多嘴杂,不仅有耳朵还有嘴巴,你是想害咱们两个都踏上征途吗?”

    “啊,天哪,厄兹……我不是故——”

    “没关系。我会和你在咱们当时下来的梯井碰头,从这层往上数十层,你会数数吗?”

    “当然,我能数到那么多。我能数到二十呢,一加一等于二,再加一等于三,再加一等于四,再加一等于五,再——”

    “足够了,我知道你能行。但比起你的数学水平,我更指望你的忠诚和刀法。赶紧到那里去等我吧,走一条不会被人发现的路。”

    当他们到达碰头地点时,四十一仍然守在那里,上一顿被他啃得干干净净的一根根骨头整整齐齐地放在他身旁。厄兹站在飞刀和掷弹索的射程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面对一个靠着出手凌厉长到这么大个头的异种,厄兹对他的这种提防是合理的。验明身份之后,厄兹指示四十一去找休,自己和艾伦坐下来等候。

    四十一没能在乔-吉姆的舱室里找到休,连乔-吉姆也不在屋里。他倒是找到了波波,但那个小脑袋也帮不上什么忙。波波说,休去了人人都能飞的地方,但这对于四十一等于白说,他这一辈子只去过一次无重力层。由于无重力层与飞船轴心的全长相当——当然,四十一是想不出这些名词的——说休去了无重力层的确没有什么帮助。

    四十一感到很困惑,但乔-吉姆的命令可不是他能置之不理的,而照他那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的理解,厄兹的命令也同等重要。他又把波波叫醒,问道:“双头人精去哪儿了?”

    “去找刀匠了。”波波说完就闭上了眼。

    这就好办了。四十一知道刀匠住在哪里。只要是个异种就得和她打交道,她是异种地盘上不可或缺的工匠和商人,其本人必然为社会所不容,她的工坊和周边区域对各方而言都是中立地带。他赶忙爬上两层船舱,赶去那里。

    写着“热力学实验室:闲人免进”的大门敞开着。四十一不认识字,门牌和上面的禁令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他能听到有人说话,其中一人正是那对同体兄弟,另一个则是刀匠本人。他走进去,开口喊:“老大——”

    “闭嘴。”乔回答。吉姆则顾不上回头,继续与这位刀剑之母争论着:“我要你给我打刀,不是跟我斗嘴。”

    刀匠面对着他,四只满是老茧的手稳稳地扶在宽大的骨盆处。双眼因为长期盯着烧熔金属的锻炉已经变得通红,汗水则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流到她上唇处有碍观瞻的那几绺灰色胡须中,然后又滴到她赤裸的胸膛上。“我当然会打刀,”她反驳说,“正儿八经的刀,而不是你想让我打的那种用来赶猪的、和你的胳膊一样长的玩意儿——呸!”她冲着艳红的炉火啐了一口。

    “你给我听好,你这个要喂船员的老东西,”吉姆平静地回答,“我让你怎么打,你就给我怎么打,不然我就用你的炉子烤焦你自己的脚。你听明白了没有?”

    四十一被吓得不敢说话。从来没有人敢对刀剑之母这么说话,老大就是了不得!

    刀匠一下子服了软,“可是刀真的不是那么打的,”她不依不饶地抱怨着,“那样的刀根本找不准平衡,你自己看看——”她从台面上抄起两对刀,朝着房间对面的十字形靶子扔了过去——四把刀不分先后,由她的四只手同时掷出,四把刀同时破空而过,正正插在靶子的四端。“看见了吗?长刀哪能干得了这个?重心不稳走不直。”

    “老大——”四十一再次开口。乔-吉姆头都没回,一拳打在他嘴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吉姆告诉刀匠,“但我们要的不是飞刀。我们要的是近战中用的既能砍人,又能捅人的家伙——你要想吃饭,就先得把这刀打出来。”

    老妇人咬着嘴唇。“还是按惯例?”她突然发话。

    “当然,按惯例,”乔-吉姆向她保证,“付清之前,每杀一人,你取一成——工作期间,顿顿饱安。”

    她耸了耸已经变了形的肩膀。“好吧。”她转身道,用左侧的两只手夹起一条钢片,“当啷”一声丢在锻炉里。乔-吉姆见状这才转身面对四十一。

    “怎么了?”乔问。

    “老大,厄兹让我来找休。”

    “啊?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我找不到他。波波说他去无重力层了。”

    “那就去找他啊。哦,不对,你不知道怎么找。还得我亲自走一趟,你先回去告诉厄兹,让他等一会儿。”

    四十一赶紧离开。老大人是很好,但是在他面前慢手慢脚的可不好。

    “你可真把我们弄成跑腿的了,”吉姆酸溜溜地说,“有了血誓兄弟的感觉怎么样啊,乔?”

    “还不是你把我们弄成这样的。”

    “什么?立下血誓可是你的主意。”

    “扯淡,你可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他们几个可是当了真的,而我们要争取到一切能争取到的帮助,不然我们可就会被人剥了皮用来盛水了。”

    “哦?这么说,你是没把这事当真了?”

    “那你呢?”

    吉姆讥笑道:“我和你一样认真,我亲爱的、虚伪的兄弟。就当前形势而言,我们好好遵守约定还是非常有益于你我的肢体健全和身体健康的。正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你又在读大仲马的书了吧。”

    “那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别蠢得当了真就行。”

    “我才不会。我知道刀架在谁的脖子上。”

    乔-吉姆在通往控制室的门口发现了正在打瞌睡的矮胖子和猪猡,他一看到这两个指派给休的保镖,就知道休肯定在里面。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要是休去了无重力层,不是去主引擎,就是去控制室,而且更可能是控制室。那里令休极为着迷:当时,乔-吉姆几乎真的是拖着他去的控制室,逼着他目睹飞船并不是整个世界,而只是在比它大得多的宇宙中里漂流的载具——一部可以由人驾驶着前进的载具。自打过去他还是乔-吉姆抓来的奴隶的时候一直到今天,他始终痴迷于如何让飞船动起来,如何坐在控制台前操纵飞船前进。

    这对他的意义,比起对地球上的普通宇航员而言要大得多。自从第一枚火箭实现了从地球到月球的第一次跃进,宇航员就一直是所有男孩子的英雄榜样和浪漫追求。但是休的志向可比这要宏伟得多——他想要移动的可是自己的世界。按照地球的标准和观念来看,这个志向相当于给太阳装上发动机然后开着它环绕银河系。

    年轻的阿基米德手里已经有了杠杆,他要找的,是一个支点。

    乔-吉姆在由巨大的银色星象球包裹的控制室前停下来,向里望了一眼。他俩看不见休的人,但知道休肯定在第一领航员的座位上,因为控制室里的灯光正在不断变化。群星散布在球体内侧,构成一幅模拟船外星空的幻景。在站在门口的乔-吉姆看来,这影像显得并不是那么真实,但要是身处球体中心,则会一览无遗、无比真切。

    群星按区域一一熄灭,那是休在操控。最后剩下了控制室舱门正对面最远端的那片星域的灯光。其中,有一颗巨大而明亮的光球,比所有星星要亮得多。乔-吉姆收回目光,两手交替爬上控制椅。“休!”吉姆开口喊道。

    “是谁?”身体陷在座椅里的休伸出脑袋问道,“哦,原来是你们,你们好啊。”

    “厄兹找你,出来吧。”

    “好的,不过你先过来一下,我要给你看看这个。”

    “别理他。”乔对吉姆说。但是吉姆回答说:“哎呀,去看看呗,又不会太久。”

    这对连体兄弟爬上控制台,坐进休旁边的舱椅中:“看什么?”

    “那边的那颗星星,”休指着最亮的那一颗说,“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变得更大了。”

    “嗯?的确如此。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变大了。我第一次来时,根本看不见这颗星星。”

    “那就是说,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了。”

    “那当然,”乔回答,“我早就知道了,这只不过说明飞船是在运动的而已。”

    “可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关于这颗星星,还有它在变大的事。”

    “这又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乔丹在上,老兄啊!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啊,那就是伟大征途的终点啊!”

    乔和吉姆一时间震惊得呆住了。他俩一向只关心自己的安全和舒适,因此难以像休,或者厄兹那样,会把重拾被人遗忘、近乎神话的先人伟业——航向比邻星当作头等大事。

    吉姆反应了过来:“嗯……也许吧。可你怎么认定那就是比邻星呢?”

    “是不是都无所谓。但那是离我们最近的星星,而且我们正向那里航行。在我们不会分辨星星的时候,哪颗都无所谓。乔-吉姆,古人肯定有什么办法来分辨星星。”

    “他们当然有办法,”乔肯定地说,“但那又怎么样?你都已经选好了要去的星星了。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好吧。”休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与他俩一起走上了回到下面的长路。

    厄兹简要地把自己和纳比谈的情况告诉了乔-吉姆和休。“我有个主意,”他接着说,“是这样的,我会派艾伦回高重力区给纳比送个信,告诉他我已经联系上你了,休。然后让他到船员区之外的某个地方见面,告诉他我发现的情况。”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去带他上来?”休质疑。

    厄兹看上去有点难为情:“因为你在我身上试过这招了——可没有用。你从异种的地盘上回来,把看到的奇景告诉了我,但是我并没有相信你,还把你当成异端来审判。要不是乔-吉姆来救你,你现在已经进了转化炉了。要不是你拽着我到无重力层,逼着我目睹那一切,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的。我敢打包票,纳比也不是好对付的。我想让他上来,让他亲眼看看星星——尽量用非暴力手段,如果非不得已,也得来硬的。”

    “我就不明白了,”吉姆说,“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他杀了?”

    “我倒是愿意,可那太不明智了。纳比可以帮上我们的大忙。吉姆,要是你了解船员的组织结构,你就知道为什么了。纳比在理事会里的分量最重,而且,他是船长的代言人。要是我们能把他争取过来,我们可能连仗都不用打。要是没争取过来——呃,要是我们不得不打起来,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我可不认为他会上来,他会认为这是一个陷阱。”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让艾伦去而不是我去,他会问我一大堆很难回答的问题,无论我怎么说都不会令他信服。换作艾伦,他就不会问这么多了。”厄兹望向艾伦,继续说,“艾伦,除了我让你说的那些,不管纳比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就行,明白吗?”

    “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说,”接着他又很憨厚地补充道,“我本来知道的也不多。”

    “好。你没见过乔-吉姆,你也没听说过星星的事。你就是一个给我送信的,是随行保护我的刀手。而你要告诉他的,是这个——”他把要给纳比的口信告诉了艾伦,意思很简单但又有点挑衅的意味,确保艾伦都记清楚了之后,说道,“好了,你去吧!祝你饱安。”

    艾伦一拍刀柄:“饱安!”然后迅速离开了。

    一名农夫突然要想面见船长的代言人是不可能的——艾伦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在纳比的套房外被值守的卫士长拦了下来,由于他坚持要进去,还被推搡了好几把。然后,他被打发到一位百无聊赖、冷若冰霜的办事员那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被告知回村里等通知。艾伦没有走,坚称自己是来送信的,是机电长给纳比中校的重要紧急信息。办事员抬起头来,问道:“把信给我。”

    “不是写的那种信。”

    “什么?开什么玩笑,信都是用写的,这是规矩。”

    “他来不及写信了,他给我的是口信。”

    “他怎么说的?”

    艾伦摇头:“这是保密的,只能告诉纳比中校,这是命令。”

    办事员一脸气急败坏。

    但是,由于他还在试用期,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敢逞一时之快,把面前的这个乡巴佬教训一顿,于是把问题推给了上司。

    他的上级办事员言简意赅:“把口信告诉我。”

    艾伦鼓起勇气,以一种他从未在对科学家说话时用过,甚至对刚才的低级办事员都不曾用过的语气说:“先生,我只是想请你告诉纳比中校,我带了机电长厄兹给他的口信。要是这个口信没捎到,进转化炉的就不是我了!我可不敢把口信告诉其他人。”

    这个小官支起手捻了捻下巴,然后决定冒险去打扰一下他的上司。

    艾伦低声将口信复述给纳比,以防就站在门口的勤务兵听到。纳比听罢盯着艾伦,问道:“厄兹想让我跟你去异种的地盘?”

    “并不是上到异种的地盘,先生。是到中间的某个地方,休·霍伊兰将和您在那里见面。”

    纳比长出一口粗气:“这太荒唐了。我要派一队刀手把他抓到我面前。”

    艾伦将后半部分口信也告诉了他。这一次,他特意提高了嗓门,好让门口的勤务兵以及其他人——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能够听见。“厄兹还让我告诉您,如果您不敢去,也没有关系,他会亲自找理事会去说。”

    艾伦认为自己能够保住性命,是因为纳比是个靠精明而非靠蛮力混出头的那种人。纳比的刀就挂在他自己的腰带上,而此时的艾伦却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刀已经被留在卫士长那里了。

    纳比并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他当然能够聪明地理解到,这番羞辱并不是出自他面前的这个蠢货——尽管他也打定了主意会在合适的时机修理一下这个乡巴佬。然而,恼怒、好奇和怕丢面子让他下了决心,“我和你去,”他恶狠狠地说,“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纳比想带一个卫士中的好手随他前去,但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这不仅会让他在评估这件事的政治影响之前极大地扩大知情范围,而且也不比断然拒绝能给自己多留几分面子。然而当艾伦从卫士长手中取回武器时,他还是紧张地问了艾伦一句:“你的刀法怎么样?”

    “没有比我还强的了!”艾伦满脸笑容地回答。

    纳比则希望面前的这个家伙不是在吹牛。一想到异种,纳比就后悔自己没有时间多练练刀法——这项属于男人的技艺。

    纳比随艾伦一层层爬上低重力层,路上渐渐恢复了镇定。一是因为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二是艾伦显然是个谨慎而称职的斥候。他机敏灵活,行动悄无声息,每上一层都会先停下来观察四周。要是让纳比听到艾伦察觉到的声响——幽深阴暗的通道深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位高官怕是会更加紧张——声音是从他们四周传来的。这些动静也让艾伦在下意识里感到有些担心,尽管他对此也有所预料——他知道休和乔-吉姆都是谨慎行事的领袖,因此不会忘记在路线沿途安排掩护。要是他没有觉察到本该在此的侦察队,反而会更加担心。

    当他抵达距离文明区域有二十层的会面地点时,艾伦停了下来,吹了一声口哨。回应他的则是另一声口哨。“是我,艾伦。”他喊道。

    “站出来,让我们看清楚一点。”此时的艾伦依然没有放下一贯的戒备,小心地照做了。当他确实看到自己的伙伴——厄兹、休、乔-吉姆和波波之后,他才示意纳比上前。

    看到乔-吉姆和波波,纳比失去了刚刚恢复的镇定,突然感到自己上了当。他拔出佩刀,笨拙地倒退着挪向舱梯——然后转身狂奔。然而波波的刀出得更快,就在这一瞬间,局势完全可能向任何一个方向发展。然而乔-吉姆一巴掌拍在波波的脸上,把波波的刀打落在地,然后又夺去了波波的掷弹索。

    纳比此时已在全速狂奔,休和厄兹大喊着叫他停下,却是徒劳。“把他抓回来,波波!”吉姆下令,“而且不要伤到他。”波波奋力追了上去。

    波波很快就回来了。“跑得还挺快。”他嘟囔了一句,然后把纳比丢在地上。波波大口喘着气,而纳比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波波从自己的腰带上拔出纳比的刀,搁在自己的左胳膊上,试着刮下那上面粗糙的黑毛。“刀倒是不错。”他评价道。

    “把刀还给他。”吉姆命令。波波看上去很是惊讶,但还是很舍不得地照做了。乔-吉姆随后则把波波自己的武器还给了他。

    重新拿到自己的佩刀让菲尼亚斯·纳比和波波一样惊讶,但他掩饰得更好,甚至装出了一副坦然受之的端庄样子。

    “唉,”厄兹带着关心的口吻说,“很抱歉让你紧张了,菲。波波不是坏人。可是要把你带回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纳比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摆出他一向用以示人的高冷、自制的样子。内心则暗骂:该死!这一切简直是太荒谬了。好吧……

    “没关系,”他没好气地说,“我来是见你的,却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帮全副武装的异种。你交友的喜好可是够奇特的啊,厄兹。”

    “抱歉了,”比尔·厄兹回答,“我该早点提醒你,”——真是虚伪的辞令——“但他们都是好人。你已经见过波波了。这位是乔-吉姆,他……相当于异种里的船长。”

    “饱安。”乔礼貌地致意。

    “饱安。”纳比机械地回答。

    “我想,休你是认识的。”纳比表示同意,然后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直到纳比开口打破。

    “这么说吧,你派人给我送口信让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还是说你只是在耍我?”

    “我的确有理由,”厄兹说,“我——天哪,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纳比,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休告诉我们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进去过控制室,看到过群星,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纳比盯着他,慢慢地说:“厄兹,你一定是疯了。”

    休·霍伊兰激动地大声反驳:“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我告诉你,飞船可是在运动的,就像是——”

    “我来说吧,”厄兹打断了休,“听我说,纳比。至于你怎么理解由你自己决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把我带上了无重力层,进入了船长瞭望室。那是个有一整面玻璃幕墙的舱室。你可以透过玻璃看见大片黑色的虚空,大到……大到比一切都大。比飞船还要大。而且其中还有光,那是星星,就像古老的神话里说的那样。”

    纳比看上去半是惊奇,半是厌恶:“老兄,你还有没有点逻辑啊?我还当你是个科学家。你说‘比飞船还要大’是什么意思?太荒谬了,自相矛盾。飞船就是飞船,这是最基本的,其他一切都是飞船的一部分。”

    厄兹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我也没法跟你解释清楚,毕竟这很难用逻辑去解释。这是……唉,赫夫啊!等事实摆在你面前,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还是清醒清醒吧,”纳比奉劝道,“别说胡话了。事物要存在,就要符合逻辑,否则就不存在。事物要存在,就要占据空间。你所看到的,或者你以为你所看到的,是某种非同寻常的事物。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比它所在的舱室还大。这种明显违背客观事实的事物,是不可能拿出来摆在我面前的。”

    “我说了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你当然解释不清楚。”

    在这期间,乔-吉姆这对同体兄弟一直满脸厌恶地低声交谈,然后乔提高了嗓门嚷道:“别废话了,我们该走了。出发吧。”

    “好啊,”厄兹急切地表示同意,“我们先不说了,纳比,等你看到了再说。我们现在走吧——要往上爬好一阵呢。”

    “你说什么?”纳比要问个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去哪儿?”

    “上到船长瞭望室,还有控制室。”

    “我也去?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就要回下面去了。”

    “不行,纳比,”厄兹表示反对,“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的,你一定要去看了才行。”

    “别犯傻了——我根本就不用看,用常识判断就足以得出答案了。不过,”他接着说,“我的确想要恭喜你,你跟异种建立了良好的联系。我们应当能够商量出某种合作的方式。我认为——”

    乔-吉姆向前走了一步。“你在浪费时间,”他语气平和地说,“我们要上去——你也一起来。你一定要去。”

    纳比摇摇头:“我是不会去的。再找时间吧,等我们商量好怎么合作之后。”

    休从另一侧走近纳比:“你似乎没搞清楚状况,你现在就要跟我们走。”

    纳比望向对面的厄兹。厄兹冲他点了点头:“是的,纳比。”

    纳比暗地里埋怨自己。乔丹在上!这到底是怎么搞的,让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双头怪更想看他奋起反抗。这是不可能的,太荒谬了。他在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顿,而在表面上尽量不失颜面地妥协了。“喔,那好吧!为了不和你们吵起来,我就走一趟吧。走哪边?”

    “跟着我就行。”厄兹回答。乔-吉姆照旧大声吹了声口哨。六个,或者八个异种似乎是从地板、舱壁和天花板里冒出来的一样,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纳比突然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有多么草率。然后这支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由于纳比并不习惯向上攀爬,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无重力层。随着他们爬上一层层船舱,重力渐渐降低,纳比也因此不再感到那么吃力,但与此同时,他的胃却因失重而开始不适。然而,他并不是犯了太空晕眩症——所有在飞船上出生的人,无论是异种还是船员,都或多或少地能够适应低重力状态,然而纳比自从度过轻狂的青春期之后,就没有再向上层爬过了。当他们到达飞船最中心的那一层时,纳比感到极为不适,几乎无力继续前行。

    乔-吉姆把后加入队伍的异种打发到下面的船舱去,又指示波波过去背起纳比。然而纳比却摆摆手拒绝了。“我能行。”他争辩道,全靠顽强的意志强迫身体行动。乔-吉姆打量了他一番,没再坚持。在经过一连串滑行之后,他们到了控制室的横向舱壁前,此时纳比感到舒服多了。

    他们并没有在控制室逗留,而是按照休的计划,直接去了船长瞭望室。此时,纳比已经对自己将要看到的事物做好了准备,这次倒不是因为厄兹那番让人一头雾水的解释,而是因为休在整个后半程里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在他们到达之前,休已经对纳比相当热情友好了——能有人当自己的听众真是太棒了!

    休第一个飘过舱门,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转身,然后一手搭在船长安乐椅上稳住身形,挥舞着另一只手指向巨大的观测窗和外面星光闪烁的宇宙。“看那里!”他兴奋地嚷着,“看啊——是不是很神奇?”

    纳比面无表情,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璀璨景象。“真是非凡,”他终于承认道,“太非凡了。我从未见到过这般景象。”

    “何止是‘非凡’,”休反驳说,“显然是‘奇迹’好吗!”

    “好吧,是‘奇迹’,”纳比附和道,“那些小亮点——你说那就是古人所说的星星?”

    “是啊,”休说,不知怎么感到有些慌张,“不过它们可是一点也不小。它们是巨大的星球,就像飞船一样。看着小只是因为它们太远了。看到你左下方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了吗?它看上去大是因为距离我们更近些。我觉得那就是比邻星——不过我也不是很确信。”他赶紧又坦白道。

    纳比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盯着那颗最大的星星:“它距离我们有多远?”

    “不知道,不过我会弄清楚的。控制室里有测量这种距离的仪器,但我还没有完全掌握用法。不过没关系,我们早晚会抵达那里的!”

    “嗯?”

    “没错,完成伟大征途。”

    纳比看上去一脸困惑,但什么话也没说。他思考问题非常审慎,一板一眼,讲求逻辑。他是位精明强干的官员,在关键时刻能够迅速做出决策,但他天性内敛,只要有可能,总是会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择机反复揣摩分析。

    进入控制室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听着、看着,但却很少发问。然而休并不在乎。这些仪器都是他个人的玩具、他的宝贝玩意儿。现在来了个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的人来看他炫耀、听他讲解,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按照厄兹的建议,一行人在返回下层途中还要到乔-吉姆的舱室里去。在他们看来,如果争取到了纳比,那么纳比必须像他们几个一样立下血誓,而且还必须共同制订一个计划。纳比毫不迟疑地同意了,他此时已经相信了异种的休战承诺,毕竟他已经前所未有地深入异种的地盘。他默默听着厄兹阐释他们的想法,直到厄兹讲完还是不发一言。

    “怎么说?”当沉默久到让厄兹难以忍受的时候,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想听我的意见?”

    “当然啊,听听你的看法。”

    纳比知道厄兹是认真的,的确期待听到他的想法,拖延时间只是在故作姿态。

    “好吧——”纳比噘着嘴,手指交叉,开口说道,“我感觉这个问题分两个部分。休·霍伊兰,依我看,你要想继续完成乔丹的远古大业,不首先确保整个飞船的和平并形成统一领导是不可能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从船员的地盘到控制室,都需要保持好秩序和纪律。是不是?”

    “没错。我们必须在主引擎室安排人手,这就是说——”

    “请听我讲,说实话,我还没能完全理解我刚刚看到的这些东西,也还没有机会去研究。至于你的设想有多大把握能成功,我更希望听听机电长的意见。但你这部分的问题属于第二步,所以你必然要关注第一步怎么走。”

    “那是当然。”

    “那我们就只谈第一步好了。这涉及管理的方式和手段——我感觉我对这些方面更擅长,也许我的建议能够帮得上忙。乔吉姆,依我看,你是在寻找一个机会,让异种和船员能够和平相处——实现和平与饱安,对不对?”

    “是的。”吉姆表示赞同。

    “好。这也是我,以及很多飞船官员的目标。坦诚地说,我原来从没有想过,不付诸武力就能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已经决意面对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血腥战争。从传说中飞船爆发叛乱的古代到现在,在代代相传的见证人的记录中,异种和船员间只有战争。但和平是更好的出路,我为此感到高兴。”

    “这就是说,你要加入我们了!”厄兹惊喜地说。

    “别急——还有很多事需要考虑。厄兹,你和我是都知道的,霍伊兰可能也知道一些,并不是飞船上的所有官员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怎么办?”

    “这个简单,”休·霍伊兰插话说,“把他们一个个都带到无重力层来,让他们亲眼看到星星,明白真相。”

    纳比摇头:“那就等于是让轿子来抬脚夫——本末倒置了。我告诉过你了,这个问题分两部分,对一个不相信他无法理解的事物的人来说,你硬想去说服他是没有意义的,等到飞船被平定之后,再让这些官员去目睹控制室和星星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

    “他说的是对的,”厄兹打断了休,“当现实威胁迫在眉睫的时候,纠结于宗教问题是没用的。在平定整艘飞船这件事上,我们能争取到为数不少的官员,而如果我们先去说服他们飞船是在运动的,那会出的岔子可就多了。”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纳比说得对,这是常理。那么,纳比——至于那些我们说服不了的官员——我们是这么想的:首先,咱俩要尽可能多地争取,至于那些顽固到底的……哼哼,转化炉可一直是缺乏燃料的。”

    纳比点头,对于向这些官员痛下杀手没有显示出丝毫恻隐之心:“这似乎是最保险的方案了,但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难?”

    “这就要乔-吉姆出马了。我们可是有全飞船上最厉害的刀手做后盾的。”

    “明白了,那么,照我看,乔-吉姆是所有异种的老大了?”

    “谁跟你这么胡说的?”乔吼道,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哦,这是我猜的……我还以为——”纳比打住了话头。的确没有人告诉过他乔-吉姆是上层船舱的领袖,他只是从看到的表面现象做出了这样的推论。他突然感到很担心,他是不是在跟这些人白费唇舌?如果这个双头怪代表不了异种,那么商量好停战又有什么意义?

    “我该把话先说清楚的,”厄兹急忙救场,“乔-吉姆会帮助我们船员重新建立一套管理体制,然后我们就能派刀手支持他平定别的异种。乔-吉姆不是所有异种的领袖,但他的帮派是人数最多、最厉害的。有了我们的帮助,他很快就能当上异种的老大。”

    纳比很快就根据这个最新情况做出了判断。让异种自相残杀,而只需要派船员中的学员提供些许帮助,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个绝佳的作战方案。进一步考虑之后,他认为这比立即彻底停战还要有利——因为在一切结束之后,要管理的异种只会更少,再发生叛乱的可能性也更低。“我明白了,”他表示同意,“那么——你考虑过后面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休追问道。

    “你能想象吗,让现任船长来实施这个方案?”

    厄兹明白了纳比的意思,休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你继续说。”厄兹说。

    “那么谁来继任船长?”纳比直盯着厄兹的双眼。

    厄兹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现在意识到,如果想要这次政变不会因争权夺利而引起腥风血雨,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他也想过自己当船长——虽然只是偶尔,但他知道,纳比也在盯着这个位置。

    厄兹同休一样,对开动飞船这个浪漫想法同样十分迷恋。如今他更是意识到,自己想成为船长的夙愿已经成了新事业的绊脚石,于是他只是略带着一丝遗憾就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只能是你来做船长,菲。你愿意吗?”

    菲尼亚斯·纳比颇有风度地接受了:“我想我可以,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其实你也有本事当一个好船长的,厄兹。”

    厄兹摇头,他心里非常清楚,纳比与他们开始全面合作其实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我会继续担任机电长——我想把主引擎收拾好,继续伟大征途。”

    “你们先等等!”乔打断了两人,“我还没有同意呢,为什么要让这个人当船长?”

    纳比转向连体兄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丝毫挖苦之意,“那你俩是想当船长喽?”——变异体还想当船长!

    “赫了个夫的,我才没有!可是为什么让你当?厄兹和休怎么就不能当?”

    “我不行,”休表示拒绝,“我没时间做管理工作,我得做领航员。”

    “说真的,乔-吉姆,”厄兹向他俩解释,“纳比是我们中唯一能够争取到飞船官员和我们合作的人。”

    “去他的吧,他们要是不合作,弄死就完了。”

    “有纳比当船长,我们就不用弄死他们了。”

    “我不同意,”乔开口抱怨,吉姆则嘘声让他住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乔?乔丹都知道,咱俩可没想担这责任。”

    “我非常理解您二位的顾虑,”纳比巧言相劝,“但我认为两位无须担心。我肯定要仰仗您二位管理异种。我会一如既往地管理下层船舱,而您二位,如果愿意的话,将会担任副船长负责管理异种。要是我企图直接管理那部分我既不熟悉其民众,又不了解当地习俗的地域,那将是非常不明智的。除非你们愿意承担这一职务,否则我的确无法接受船长之职。那么,二位愿意吗?”

    “我可是一点都不想。”乔抱怨说。

    “那就很遗憾了,我不得不拒绝担任船长——要是二位不愿助我一臂之力,恕我实难接受。”

    “哎呀,得了吧,乔,”吉姆继续坚持说,“让我们当我们就当吧——至少先当一阵子。这活儿总得有人干。”

    “好吧好吧,”乔只得让步,“可我还是不想干。”

    乔-吉姆并没有明确支持纳比做船长,纳比也并未计较,此后这桩事也再未提及。

    关于方式和方法的讨论冗长而乏味,在此不赘述。他们最后达成一致,在为发动袭击做准备的期间,厄兹、艾伦和纳比还是回到他们各自原来的岗位上。

    休指派了一名卫士护送他们回高重力区,临行前,他问道:“你一做好准备,就会把艾伦派上来吧?”

    “是的,”纳比答应说,“但是别指望他很快就回来。厄兹和我必须花时间摸清敌友,而且还有老船长这个问题要解决。我还得说服他召集一次飞船官员全会——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好吧,看你的了。那就饱安了。”

    “你也是。”

    船长以乔丹的名义管理飞船,他领导下的一众科学教士极少全体出席会议,这次会议的会场设在飞船办公区正上方的大厅里,是文明区域中的最上层船舱。在飞船上的铁匠罗伊·赫夫发动叛乱之前,这座大厅一直是健身馆,按照这艘宏伟飞船的设计者的原意,是让船员们在这里享受锻炼身体的乐趣,而在数个世代之后,人们已经将这里的真正功能彻底遗忘——如今来此出席会议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纳比看着考勤员一个个核对与会者的名字,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焦灼不安。只剩下个别几个人没来了,他马上就必须报告船长全体人员已经到齐,可以开会了,但他还没有收到乔-吉姆和休的消息。是不是那个蠢货艾伦在上去送信的路上白白送了命?这个没用的家伙会不会一脚踩空摔断了脖子?是不是被异种一刀捅进肚子然后死在了什么地方?

    厄兹到了,他并没有直接走到各部门头头脑脑之间找自己的位置,而是先走到了坐在船长专座前面的位子上的纳比面前。“事情怎么样?”他轻声问道。

    “都还好,”纳比说,“就是还没他们的消息。”

    “嗯——”厄兹转身清点人群中自己的支持者,纳比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们的支持者并不占多数,像这种激进的主张,是不可能争取到多数的。然而,这个问题并不是靠投票决定的。

    考勤员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全员到齐,长官,除了几名病假人员和一名看守转化炉的人员。”

    纳比指示他去报告船长,感到胃里一阵发紧,似乎有什么事出了岔子。船长则同往常一样,到了他该出现的时候仍然磨磨蹭蹭,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纳比对船长的拖拉感到高兴,但在拖延的过程中依然会感到痛苦难熬。在勤务兵的前呼后拥下,那个老头终于步履蹒跚地走进会场,一屁股重重地栽进专座。他仍然跟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想要赶紧结束会议。他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然后冲着纳比开始说话。

    “很好,纳比中校,给我们说说议程吧——我说,你有议程吧?”

    “是的,船长,是有议程的。”

    “那你这个家伙倒是说啊,赶紧说!磨蹭什么呢?”

    “遵命,长官。”纳比转向宣读员,交给他一沓文件。宣读员看了一眼,满脸困惑,但见纳比没有反应,于是开始宣读:“致理事会并船长的申请书:第九区村长布劳恩上尉,由于身体虚弱、年事已高,祈望卸任一切职务并退休。”宣读员继续读了下去,一一汇报了各位官员和相关部门的意见。

    船长在椅子里扭来扭去,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了宣读:“纳比,你在搞什么玩意儿?你连这些日常事务都处理不了吗?”

    “我了解到船长阁下对最近一桩类似事件的处理方式不甚满意。而我也无意在应由船长裁量的事务上擅作主张。”

    “你这个家伙少废话!别给我讲什么规章制度。让理事会拿个意见,然后让我来审批。”

    “遵命,长官。”纳比从宣读员手中接过那沓文件,又将另一沓交给了他。宣读员再次开始宣读。

    这还是一件同样琐碎的事情。第三区村庄里水耕农场的庄稼遭到不明原因的枯病袭击,祈求救济并缓交赋税。船长比上次更不耐烦,还没听几句就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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