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笔趣阁 www.shuqv.com,最快更新汪洋中的一条船最新章节!

    学车前后

    人在困苦之际,总会千方百计的寻求解脱或幸运的。每当我把书包绑在腰间,爬著上烤下煎或泥泞满地的路去上学时,总是幻想著:要是我能和正常人一样有两脚可以走路,或是有一辆汽车,或自行车坐,该多么好呢?但,事实是不可能的,我家穷,有时三餐连地瓜签都吃不到。那有能力买车呢?至于要有两只脚,那更不可能了,有时想想这“天生的不平等!”真令人叹息。可是我并不能因爬的难受,爬的“不体面”而放弃求学。因为一旦离开了求学,前途更不堪设想了,因此,不管天寒地冻,或炎日当空,天天咬紧牙关,爬著去上学。遇有狂风暴雨时,母亲会放下她的工作,从老远的家来背我回去,每次我都坚持不让她背,但最后总是为她的眼泪所屈。伏在老母背上,跋涉在雨中,往往悲从中来,就抱紧她的颈子,暗自掉泪。

    有一天,我竟不知不觉地要求爸爸为我买一辆自行车。想不到为了这句话,几乎使我哭了出来,因为刚好被叔母听到了。她带著嘲笑的口气说:“你怎么骑?人家好手好脚的都不会骑了,你跛脚独蹄的,用什么去骑呢?”在场的人都笑了。爸爸或许见到我可怜兮兮的窘态,或许为了满足我的心愿,他认真的说:“只要你能得到全班第一名,我就买一部给你。”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从爸爸到镇上买车时起,我就等候在家,不敢外出一步。想著,爸爸到镇上了……他回来了……在途中走了……我跨上车了……我摔下来了……像大家所说的“跛脚独蹄不能骑车子。”但,我不信。记得有一天,妈妈同一群人闲谈,聊到我时,说我如果要当乞丐也不能背“嘉志”(盛菜用的草袋),我听完此句后,马上爬进厨房里,找一个“嘉志”放在背上,用一手捺著,然后“背”到母亲那儿去……想著想著,忽然弟妹们大声嚷著:“爸爸买车回来了。”我冲了出去,爸爸果真为我买一部自行车。我喊了起来!摸摸它的两轮,虽然这轮胎是用大的旧轮胎接的,骨架也是旧的,但我觉得它好美好美,因为它就要变成我的“脚”了。叔母走过来说:“来来!骑骑看!”她把我抱上车去,并且帮我扶著,推著。唉!我的脚太短了,连这二十吋不到的小车都够不上。大家看到我那只弯曲的脚垂在半空摇摆,没有一个不摇头的。叔母更是神气活现的说:“早就说过了,不能骑就是不能骑,你爸爸有钱开无路,才替你买这……”我脸部热得烫人,心也跳得很厉害。但我仍然相信,只要我勤加练习必定可以骑它的!

    自此,四哥及五哥一放牛或割牛草回家,就帮我推车子,教我如何持手架梯。有时,在路上遇到一些“观众”,他们便窃窃私语。什么“学一辈子也不会啰。”“没有脚也想骑车,不摔死才怪啰。”等等泄气话。但不管他们如何批评,我们兄弟绝不因此而灰心气馁,摔过一次又一次,有时把皮肤擦破,有时把腕骨脱臼,甚至不小心冲进池塘里,在臭水沟内喝几口脏水,把全身弄得脏兮兮的,引得所有大小“观众”拍手叫好。但,那股傻劲,那股兴奋刻不消沉。跌倒了,爬起来!弹去污泥带著微笑,仍然继续前进。

    寒假快结束了,但我的希望还无法实现,虽然已经能熟练手架梯,可是左脚一点也够不上,右脚虽勉强可以踏到踏板,但要等它自动转上来,往往要“被迫”摔下来。然而,在哥哥们的苦心教导下,在数不尽的“摔倒”下,奇迹出现了!当四哥把后面的“齿轮”钉死后,踏板跟著车轮转,再也不愁踏板“一去不返”了。终于我学会了骑车。

    开学那天,我骑著它,驰骋在马路上,往日的“爬行”自此得到解脱。

    有车之烦恼

    当我学会骑车,以为不必爬行,不必攀人肩头,不必逃避人们的轻视,一切悲痛好像将可完全消除了。那知命运之神不断地作弄我,折磨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为在乡下,车子很少,尤其像我那部那么矮小的,可说没有,而且野孩子们看我好欺侮,根本就不把“所有权”视为我的。我一把车子放定,他们就围过去,玩弄著。有的玩手架梯,有的弄车轮,甚至还偷偷地推去学骑。每当放学时,不是被玩坏了链条,就是轮胎破了,都要我推著或扛著回去挨骂:“一个人照顾一辆车子,还照顾不好,坏了活该。”我恨,恨透了那些小毛头,下次再这样我就要跟他们拼了。然而,我怎能拼过他们呢?有一次,当我放定,正要跪著走进教室时,一个高我三年的学生,偷偷地想把我的车子骑去。我转身过来,狠狠地将他推一把,他差点跌下来,很不高兴的说:“一辆锈车子,有啥了不起。”顺手便把车子一推,让它“拍”一声倒下去,我想揍他时,他跑了。但等我再要进教室,他又来了。正想骑去时,我再跛过去。他把车子再往地上一推,又跑了。如此几次,我气得几乎发狂。但莫奈他何,只有发誓:好吧!让你欺侮吧!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比你强的。

    还有一次,一群小孩子围过来,假藉帮我推车的名义,故意将车子推得很快,然后大家攀上车,使我跌下来。家人常常责备我不保管好。像这样,要叫我如何保管呢?追他们追不上,又不敢报告老师。唯有坚忍一切,暗自神伤。后来,我把车子推进教室里,使它和后面的扫帚为伍。同班同学比较客气,但下课时,仍然有人喜欢在我的车上坐一坐,踏一踏,不是我吝啬不给同学玩,因为他们玩,经常把它弄坏了。一坏,我不但得用爬的回家,身边还带个累赘。有些人还说:“神气什么!一辆烂车子,值多少钱。”他们那里晓得,它!烂车子就是我的脚,弄坏了它,就等于弄断了我的脚。

    斗牛记

    我念二年级时,家中正好养著一只老母牛,所以每当放学后,我就同阿兴去放牛。那只牛是一头很驯良的畜牲,每当要牵它出去时,我说“蹲下”它就蹲下来,让我爬到它身上,叫它“起来!”它就起来。到河畔,我把牛绳绑在它的两角上,让它自由自在的去啃青草,自身坐在河岸上,抽出书和藤条来念著、写著。当时,那枝藤条被我写得头都快没了。如果大热天,我则与同伴到溪里去玩水,摸螃蟹。回家时,也是一样骑在它的背上。可惜不久它被卖了。

    老母牛卖掉后,爸爸又买了一头水牛。身体高大,但是很瘦,脾气也坏得吓人,不到三天便把牛栏弄倒了。爸打它,怪可怜的它不能讲理由,只有默默地挨打。打完后,继续耕田,不耕时再打。那枝藤条打断了。二哥用铁丝绑紧,有时铁丝刺破牛皮,血珠不断流出来。看它不作声,只望著地面,真是可怜极了。

    有一天,我牵它去吃草,想骑时,它像野马似的乱跑乱跳,简直吓死人。因此我不敢骑它了,只好把牛绳绑在手上或用嘴咬紧,爬著跟它出去。

    有一个黄昏,我跟著它从田野里回来。当我们走到村中的池塘时,它“哞”的叫了一声,正在湖中浸水的牛也“哞”了一声。这声音是轻视?挑战?不服气?正想著,池里的那只牛准备上岸来,未等它上岸,我们那条牛已经冲过去了!我咬住牛绳的牙齿几乎被拔掉,鲜血涌了出来。两头牛开始打架了。它们由池畔慢慢地打到池中去。可怜的牛,埋在水里,只剩下两个头浮在水面上。眼睛发红,角对角,头碰头,势均力敌。一只刺过去,一只钩过来。我心慌意乱,但又无法使它们分开。它们越打越猛,互不相让,从池畔打到池中,再由池中打到池畔,双方主人都来了,站在池畔看热闹的农夫也多了。有一回合,我们的牛向对方的肚皮猛刺去,它就用角抵开,这一抵到我们牛的眼睛,糟糕!它的眼睛一定不中用了。当时,真希望能飞过去,将那只牛角折断。过了一会儿,他人的牛头部、腹部都在流血,我们的牛眼下也有血迹。哥哥跑到牛的身旁,用棍子想把它们解开,可是它们有敌无我似的作殊死战,每只都张口喘气,愈斗愈凶,血痕愈来愈多。两方主人都拿著钩、棍在岸上穷著急。有一度,大哥与邻人各执一把钩子,同时钩住每只牛的鼻旁牛绳,三哥执棍子往中间剖去,正要分开时,两只突然一晃,又绞在一起了。有时一只准备跑,另一只又追上去,两只互不干休。

    打了约半点钟,大人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力气,才硬把它们拉开。上岸后,两只都是血渍斑斑,狼狈不堪。许多人责怪我不小心,甚至有人说:“没有脚,也想牵牛,难怪会出事。”

    邻人的那只牛,肚皮无一处完整的,血不断地滴下来,我们那只,算是侥幸,眼睛没有暴出来,眼皮下略有创伤罢了!伤痕也较少,但也是够可怜的。几天都没有力量去耕田或拉车。我埋怨它们,为什么不能容忍一阵“哞”呢?它和它不是同类吗?既然是同类为什么要动武相残呢?为了表现一下“英雄好汉”斗得“血迹斑斑”,难道也算是光荣吗?

    模范生

    国小二年级的下期,有一个早晨,朝会铃响了,同学们鱼贯地在教室前面排队,我依照往常一样,站在窗下的椅子上,趴在窗口,眼睁睁地看著大家进操场。因为当时的农家,生活非常贫困,个个衣衫褴褛,赤脚、脏脸、一副可怜相。升旗完毕,许多同学有的在抓头发,咬指甲;有的出神地仰望著蓝天,有的正在踢脚下的泥沙。忽然司仪一声“立正”,台上站著陈校长,他讲了一些话后,开始颁发奖品。首先是高年级,其次是中年级,当颁发到我们低年级时,班上突然一阵骚扰,有些同学还往我这边看来。我看到班长出去领奖,校长送给她一个很大的奖品。发完后,大家热烈地鼓掌,我一面恭贺她,一面嫉妒她。心想:她为什么能得到这个奖品?我就不能呢?一定是老师偏心的。其实,我那一点不如她呢?除了体育外,我每一样都是全班之冠的。正在沉思,进教室了。当班长进来时,我勉强向她道贺。她说:“我正要恭喜你呢!”“什么意思?”她把奖品推给我:“这是你的奖品。”我拆开一看,是一个美丽,精制的书包,书包外面,有三个大字“模范生”,我惊喜交加,这会是我的?我太高兴了。许多同学都围著我,欣赏我的书包,向我拉手道贺。自此,我不必再用包巾包书了,背著“模范生”的书包是多么神气呢?但我忧伤了,因为模范生,不但要学问好,品行好,举止行动都要好,处处做人家的榜样,我是否能够呢?

    忍与斗

    我一向是不喜欢闹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欺侮得太过份,我定会忍耐再忍耐的。但是我忍耐也有限度,如果超过限度,我会不惜一切的战斗到底。

    记得升上三年级时,由于分部的学生搬来本部念书,所以重新编班,把女生全部编到三丙去,将男生集中在三甲,这些海边来的同学,个个高头大马,个性粗暴顽强,穿著棕色的短裤,一听说要打架,拔腿就跑。所以自从他们来后,全校被他们“并吞”了。其中有个叫黄顺理的,可说是强中之强,赖著强壮的体格与六年级的叔叔,简直是横行全校。玩秋千时,他一来,没有一个敢不“让位”的,要是有个不知好歹,仍然还要荡的,他就双手攀住秋千上的铁链,叱道:“下去!”如果不溜之大吉,他下一步就把你推倒在地上。玩球时,他必定先抱著球,然后随意指谁能玩,谁不能玩。其他人如果踢他一个球,要是不赶快逃跑,被他抓到了,嘿!必定被揍得鼻青脸肿。溜滑梯,谁也不敢挡著,否则牛脾气一发,必定揍个半死。听说他在家也很调皮,小的时候常常作弄他双目失明的老祖母。叫他牵她时,时常故意把她引到沟里去或去碰柱子。有一次还故意将洋麻茎涂上粪便再拿去请祖母帮他擦屁股,等她上当了,才哈哈大笑。

    真倒楣,正好把他排和我同桌。他一来就将桌面上划了一条深沟。说是划分领土、领空。规定随便侵犯人家的话,就得受处罚。有时,我忘了他的禁规,稍微伸到他的领域,“拍”一下打过来。要是他伸过来,我打他一下,板起脸孔,用手推过来:“你要打架吗?站起来!我一手让你。”真是不公平到极点,很想跟他拼了。可是一想到爸爸说的“忍人是德”,也就硬著头皮容忍了。可是这种人,越姑息他,他就越蛮横。人家让他,他还以为人家怕他,所以便觉得人家好欺侮,便瞧不起人。每次下课,就把我的车子骑跑,一听到钟声,高兴时就放回原位,不高兴时,就把车子一丢,独自跑回教室。如果说他几句,他就卷起衣袖,握紧拳头。有时同学们看不过去,劝我去报告老师。可是,我不敢,因为老师曾说:“铜板没有两个不会响。”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受其侮辱,他愈来愈不像话了。考试时,非给他看不可,甚至不会写,还得写给他抄。否则,那副嘴脸,的确难看极了。

    有一天,老师突然宣布明天下午要上体育课,远地的同学要带便当来。一听这话,大家都雀跃三尺,欣喜若狂。因为带便当可以吃米饭,可以吃好点的菜。然而,我担心了,家里生活那么贫困,都是啃地瓜签与萝卜干,被人看见了怎么好意思呢?不带又不行,因此,第二天,我要求母亲加点豆腐。当天下午,吃便当时,为了怕别人讥笑,所以,我独自个儿躲到一棵树后吃。吃不到几口,黄鼓著肚子来了,他责问我:“喂!你昨天的考试,为什么不让我抄呢?”当他瞥见我饭盒里的食物,大声的嚷著:“来来来!大家快来看!”我急了,赶快把盒盖盖起来。他告诉他的同伴:“跛脚的饭盒内,都是一些像狗粪的黑地瓜签。”我火了:“黄顺理!你讲话客气一点好吗?”“何必客气呢?”我说:“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的!”说时迟那时快,我口未合,他一脚踢过来,正好把我手上的便当踢翻在地上。“就现在嘛!何必等有一天。”接著又说:“我难道还怕你这跛脚猴吗?”我忍不住了,站了起来!想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但他的友伴把他拉走了。

    看看倒在草地上的饭菜,想想过去所受的揶揄,两行热泪几乎掉了下来。将地上的饭菜抓入盒内,重新盖好,放进写著“模范生”的书包里。“模范生”!像这样忍辱挨揍的模范生还有什么出息呢?越想越气。

    然而书上告诉我们:容忍别人,总比别人容忍我来得好,暂时的忍辱,并不能损失我们的尊严于丝毫。我躺在树下竟不知不觉地睡著了。醒来时,肚子感到空虚,是故想藉游戏来忘掉饥饿。所以,我爬到滑梯上,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好像要把一切侮辱,饥饿消磨在滑梯上似的。素来好出风头的黄顺理也上来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滑著,好像是“天下无敌”地沾沾自喜。有一次,当我滑到中间时,他由上而下,飞快滑下来,双脚狠狠地踏在我的头上。我大叫一声,几乎晕了过去,疼痛非常。著地后,我火了,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两脚,使劲一拉,让他摔个正著。他叫了一声,站起来。一只手同时推过来挑衅,我怒吼著:“真的要吗?”未等他回答,便冲过去,抓住他的两只后脚跟,同时猛撞他的小腹,他不支倒下去了。这时我有点怕,被老师知道了怎么办呢?因此,只把他撞倒就没有继续攻击下去,让他再爬起来。他起来后狂人似的大拳小拳直挥过来,我冷不及防,被他揍了好几下。我吼著:“好吧!今天就是给你好看的日子!”说完像刚才那样冲了过去,抓住他的后脚跟,用头再去顶撞他的腹部。这次撞了三四下才被撞倒。当我压著他时,我的肩头被咬了一下,我按捺著他的喉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忽然有同学在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结果我“站”了起来,他趁我不注意,用一块砖头打过来,幸好头一闪,只擦伤我的手臂。我狂了,不管什么老师骂不老师骂。但他这次不敢让我撞过去,处处提防著,我喊道:“将砖头放下!否则我要把你揍得像你背后的那位……”。他中计了,转过头去看,我趁机撞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他弄倒,且敏捷地压著他。等时机成熟时,我一手抱著他的颈子,一手抱著他的脚。然后扛起来,用力摔下去,正好刚才那块砖头也掉在那里,所以,我故意将他的身子摔到砖头上。一次又一次,犹如他欺侮我一样,越摔越厉害,首先他只有挣扎,后来身子一落地就“阿娘呀!”的叫著。差不多摔了十几下,他不再逞强了。我咬牙切齿的问:“以后还敢不敢欺侮人?”他闭嘴不说,再抱起来一摔:“以后敢不?”不说,再摔。最后他痛苦的说:“不敢了。”我喘著气,尚有馀恨的说:“以后再这样,我就把你摔死。”

    那次,围著看“热闹”的人很多,各个面带喜色,暗叫:“打得好!打得好!”

    从此以后,黄同学乖了,我也好受多了,不但他不敢再欺负我,其他的同学也不敢再揶揄我了。

    意外的胜利

    升旗,晨间检查,喝牛奶,同学笑闹,打扫排队,降旗,回家。平凡的日子,如水般的消失,寒假也过去,平静的生活里,突然掉下一片紧张的气氛。有一天校长在台上宣布:“明天全县的三年级都要抽考所念过的科目。”此像春雷一般的划破平静的日子。同学们,老师们紧张得不得了,有空就补课,复习。我则优哉悠哉。因为我想分数好坏应以平时为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会有什么用处呢?所以李讽刺我说:“丰喜!你能考一百分吗?怎么这样悠闲?”“会。”“会?我跟你打赌好吗?”“好的!如果我没一百分,下学年不再念三年级了。”“真的?那如果你考一百分,我送一盒蜡笔给你。”“一言为定。”

    考完了,算术,常识都没问题。只有国文两个空格没把握。李问:“考得如何?”“还不错,可能一百分。”他逐题问我,我全部对,但是有两格填空忘了填,但我笑著说:“下学年我当然不再是三年级了;我再念三年级干什么?”这时他才猛然大悟的说:“是的,升上来就是四年级了。”

    发表分数那天,前两张果然没错,每科都是一百分,当发表国文试卷时,老师叫第一个“郑丰喜你出来。”他告诉我说:“你本来是没有一百分的,但担任评卷的老师说,你造句特别好,所以另加四分,因此才有一百分。”他指著上面的红字给我看:“造句特佳,另加四分以资鼓励。”底下还签名盖章,以示慎重。哈哈……我胜利了,这种胜利,可说是绝无仅有。所以我快乐得跳起来。

    注:当时负责评卷的老师是谁?因为他没有教过我们,所以不认识。但听高年级的同学说,他就是那次到我家,要我上学的那位男老师。

    演讲比赛

    虽然我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孩子,但也出过几次风头,得过几次荣誉。如二年级时,有一次全县性的国音字母测验,我竟得了个“冠军”。三年级的美术比赛也得了第二名。四年级,参加书法比赛虽然落选了,但演讲比赛却也得第一名。

    谈到演讲比赛,我就一直想哭,想吼。想不到我的身体竟影响到我的演讲。我永远记得这些往事。

    这天以前,我到底是怎样背文章,怎样准备课文,已经忘了。但我记得,演讲比赛那一天,听众很多,所有的同学都坐在榕树下,安静的聆听演说。连续讲过几个后,轮到我了。我强迫从容的上了台,装腔作势,口若悬河的讲著,同学们为我欢呼,老师们为我喝采。成绩揭晓时,冠军自不在话下。

    当我领完冠军奖状后,许多老师都过来向我道贺,并预祝我去口湖“一马当先”。我实在太高兴了,因为老师们都说,我可以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口湖乡的比赛。我那天几乎全是笑著,跳著度过的。一放学,我便抱著奖品跑回家。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家人:“我得了冠军,我还要去口湖参加全乡的比赛。”家人都为我高兴,妈妈更是笑得直掉眼泪。从此,我不管晨昏夜半,不管家里学校,我一遍又一遍的背著。我向爸妈保证:“这次去,一定也要得冠军。”我还告诉他们:“口湖如果再得了冠军,还可以代表参加云林县的。那时我一定乐死了。”

    那段日子可说是我“最有希望”“最美丽”的童年。我不断的幻想著:我到了口湖,站在台上……我侃侃而谈……我得了冠军……我当场跳起来了。越想越过瘾。我笑了,忘了自己的身体,也忘了自己的贫穷,好像已经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然而,比赛的前几天,一声晴天里的霹雳把美梦震醒了。因为级任老师告诉我:“教导说你的行动不方便,学校决定由第二名的曾玲娥去!”我呆了!我的心像从空中跌到深谷,碎了,在滴血,在挣扎,我反复的回忆那句话。一切都完了,多少个美丽的憧憬,多少个幸福的幻想破灭了。我不再有欢笑,不再有希望。整日愁眉苦脸,多残酷的事实啊!

    或许老师已察觉我的苦衷,或许老师也不赞成学校这种作为。因此他问:“你很想去参加吗?”我立刻抬起头来,注视著他,内心浮动著绝望中的希望。“我再跟他商量商量吧!”

    有一天,老师叫我到他的宿舍:“你会背吗?”“会的!”“背一遍给我听听看!”背完后,他说:“明天衣服穿整齐一点。教导同意带你去。”听完这句话时,高兴得不得了。回到家,又回复了以往欢畅,乐观。

    比赛那一天,鸡还未啼,我便睡不著了,“站”在书桌前,自说自话的演讲著。妈妈看到我那种“傻劲儿”鼻酸的笑著。

    到了学校,我被一位老师载到口湖乡公所。比赛开始了。我好像是第一个上去的。当我“站”在讲桌前时,有位工友拿了一把椅子让我“垫高”。我充满著信心,充满著勇气开始讲了。正要开口时,突然有人问:“他是谁?”李教导说:“他不算。”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意思,仍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讲完后,掌声雷动,使我兴奋非常。全部结束时,主办人宣布这次比赛的成绩:“第一名:曾玲娥,第二名:xxx,第三名:xxx。”完了!我全身无力,惭愧得无地自容,真想痛哭一场。竟输给在校的亚军同学,连第三名也没有,太让人失望了,我到底失败在那里呢?越想越难受,这种成绩,还敢硬著头皮吵著要来。啊!怎么对得起大家呢?

    垂头丧气的回到学校。许多同学都问我:“你第几名呢?”“最后是不是第一名?”叫我怎么回答呢?多少名我也不知道,但是三名内没我的名字就是了。最后,级任老师安慰我:“别难过!这次你应该是冠军的。但你不算成绩。因为李教导报名时是曾玲娥而非你。”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上去时会有“他是谁?”“他不算。”这两句话。那么,我是小丑?我是“特别来宾”?我只是上台“亮相”!上台“客串”的啊!这种打击落在一个残脚的人身上。不会觉得太残酷了一点吗?

    又有一次,是五年级上学期吧?我以一篇“不可随地吐痰”得了全校冠军。这次前三名都是我们班上的,所以由级任老师带队。教导已升为校长,也陪我们去。

    当我们到达乡公所前面的树下时,有位中年人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我说:“嘿!你也来啦!你是要来展览,还是来比赛呢?”我气得一语不发。我旁边的许茂告诉他:“他是来参加演讲比赛的。”他半讽刺半夸奖的说:“精神还不错嘛!脚这样还那么喜欢‘跑’。”

    比赛开始了,终于轮到了我。当司仪叫到我的名字时。我从后排的椅子跳下来。因为太矮了,所以正好“埋”在桌子里。许多听众一直转头在找人。最后我从桌旁“钻”出来。大家睁目伸舌,大为惊奇。当我走到台上时,我发现窗旁也站了许多人,想不到刚才讥笑我的那位竟也杂在人群中。我不慌不忙的讲完,要下台时,掌声不绝于耳。

    比赛完毕,主办人在台上讲了几句讲评,便拿出一张纸说:“今天比赛的结果,第一名是:郑丰喜。第二名陈嘉义。……”我太高兴了。我第一名了,我是全口湖乡的冠军了!此时屋内屋外所有的听众都为我鼓掌,讽刺我的那位也大大地拍手欢呼。冠军!多迷人的冠军!我将代表全乡的儿童,参加县的比赛。我要飞得更高,航得更远,我要冲过重重的难关,我要争取最后的胜利,我兴奋著,我笑著,多少美丽的幻想又来到我的心上。然而正在欣喜可以再到县里去参加比赛时,承办人走了过来,他和蔼的拉我的手:“郑同学!恭喜!恭喜!你的口才太好太好了,几乎比大人还好……本来我们是应该让你去参加县的比赛,但你的脚不大方便,所以我们不能派你去,决定由陈嘉义同学去,你不会反对吧?”未等回答,他强调说:“陈同学也是你们班上的学生。”在旁的李校长,一直点头,得意的说:“这个没问题!没问题;由我来处理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好低著头,吞闷气。冠军,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它不但没有带给我快乐。反而使我悲伤,不知不觉间,泪水噙在眼眶里,差点掉了下来。

    回到家,许多人都来向我道贺后,内心就增加了一层的悲哀。当我把这“委屈”禀告父母时,妈妈流著眼泪说:“都怪妈妈不好,没有生两脚给你。”啊!脚!你害得我好惨啊!你太残忍了,如果你不这样我不知要多好啊!

    有一个早上,我在路上碰到村长,他正好要去口湖乡公所开会。一见到我。便哈哈笑的向我道贺,并且问我什么时候要去参加县的比赛。我把“不能去”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很是不平:“我替你问问看。这是口才的竞赛,又不是健美大赛。为什么脚这样就不能参加呢?”结果,他回来告诉我:“主办的人说:‘并没有规定残废就不能参加,只是郑同学身体这样,行动不大方便,而且他们的校长也同意让第二名去。’他还说:‘如果让他去,别人会不会说,你们全口湖乡是不是没人了。否则怎么派这种人作代表呢?’不过他的结论是:‘当然啦!他已经是这次的冠军,他有权利去参加。如果他硬要去,我们也不能强迫他,不让他去。’……。”

    从此以后,有段日子我很是悲观。因为我想:对于一位残缺者,说话,读书,道德,学问,有什么用呢?不是都会因“行动不方便”而受限制吗?所以我恨,我怕,我……。

    不久,校长到我家,请母亲劝劝我不要难过。说明不让我去,不是有意偏袒陈家。更无意轻视我们。只因我的身体不健全,怕出去闹笑话。妈妈也没好气的说“做校长的,是不是和父母的心一样呢?是不是以博爱为怀呢?既然你指定谁去,那就依你的意思去做吧!”

    啊!演讲,你虽带给我欣喜,但却也带给我无数的沮丧。

    师恩难忘

    凡是任过我课的,或看过我的老师,都很关怀我,照顾我,然而这些老师之中,最使我难忘的,要算是我的四年级级任老师,李守孔先生了。

    记得开学那一天,他站在讲台上第一句话便问:“班上谁的成绩最好呢?”同学们都指向我说:“郑丰喜最好,”他说:“那么就请他当班长吧?”大家听到这句话,都呆住了,我更是急得如热锅中的蚂蚁。立刻“站”在椅子上羞怯的说:“老师……我……我不能。”他向我这边走过来,当他看清了我弯曲的脚时,我以为他会改变刚才的宣布,然而他却坚定的说:“能的,别人能做的,你也一定能做。”于是我在他的“命令”之下,抑制害羞的心理,天天喊口令,排队,带班上操场……有些老师见到我“站”在操场上,往往交头接耳的谈论著。有人说我很可怜,有人说我的老师很“残忍”“没人性”。然而他并不会因别人的批评而改变对我的“训练”。自修课的时候,他常叫我到黑板上去写一些造句或解释给同学们抄。他是知道我够不上黑板的,但却要我“站”在藤椅上,让我抬著头,举著手艰苦的完成工作。有一天傍晚,当我正在受这种“磨练”时,被师母吴老师知道了,她站在门口呆住了,先是白他一眼,然后脸背著大家流泪了。听说回家后,老师被她痛斥一顿,认为他没良心,对我太过虐待。老师却说:“让我训练他与一般人一样吧。”

    有一个暴风雨的晚上,妈妈冒著风雨要来背我回家,我坚决不让她背。因为我如果扒在老母身上,较自己行走还要酸楚几千倍,所以我任性的“跑”了。妈在后面呜咽的喊著:“乖!别跑了,看!你的衣服都溅满了泥泞。”“妈!没关系!我能走,雨天地上较软,走在上面比较不痛。”我们母子边呼边逐,边应边跑的穿过校园。

    到达大榕树时,级任老师正好撑著伞在井旁洗脚,一切情形都知道了。所以他很激动的说:“从明天起,你就搬来和我们住在一起吧!”

    从此我住进了他家。在那段日子里,他教我背四书,写作文、记日记,功课之馀,还要我劳动。自从他知道我曾在田间养过鸡,种过菜时,也就在宿舍后面辟了一个菜园,每日晨昏,在那儿松土、浇水、拔草。有时候,我很气他,有些工作他都不请那些“好手好脚”的人做,偏偏要我这走路不方便的人做。后来他告诉我:“我不要存有差人一等的想法,别人能做的,你一定也要能做,就是别人不能做的,你也应该想办法去做。”

    本来他还有意要把我带到毕业的,但只教了一年就被调走了。当这消息传来,我们几位同学都难过了好几天。为什么会突然被调走呢?他不曾告诉我们,但听一位苏老师说:他是为了力争我去参加演讲比赛而得罪了校长,所以被调走的。

    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早晨,我们八位同学很早就去他家。带著柔肠寸断的心情把他家的椅子、桌子、耶稣挂像,母子图一一搬到大卡车上。

    就这样,他走了。

    临别时,师母吩咐我练习写信,好与他们连络。老师则要我每星期写一篇作文,每两个礼拜写一封信。最后,抚抚我的头说:“要勇往直前!不要向环境低头,知道吗?”我点点头。我望著他的背影,不觉掉下了眼泪。一位如此爱我,照顾我的老师走了。以后那里去找寻像他那么看重我,教导我的老师呢?说良心话,大部份的人一见到像我这样“残疾”的人,避开都来不及了,那里还肯给我房子住,给我饭吃,并花心血,朝夕指导我呢?

    别后,他曾在给我来信中,写著:“孔子困厄补作春秋,左丘失明始有左传,孙子膑足乃修兵书,司马受刑而作史记,古今中外身残而功成者,比比皆是。愿你发挥你的天赋,自强不息。”

    “你有不平凡的生理,也希望你创出不平凡的事业。”这些话给我的鼓励太大了,我将永远把它记在心坎里。

    啊!每当想起这位恩师,就涌起数不尽的感激与怀念。

    恩?怨?

    他走了,听说他所要去的地方,比这里更偏僻,更靠近海边,生活更苦。他走的那一天,也正是开学的日子,送走他们以后,我们赶快回教室去,远远我就看到班上的同学们拿著新书在叩头(这是老师的怪癖)。来到教室门口,石崑喊声:“报告!”老师讽刺说:“既然你们跟他那么好!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为什么要回来呢?”这句话太伤我的心了,然而他是老师,我是学生,而且我又是迟到,只好低著头,硬著头皮走进去。

    这位老师虽然与李老师邻居,又是基督教徒,同是X师毕业的,但生活不同,曾经斗过嘴,吵过架,所以他恨屋及乌,我是池鱼之殃,但他越恨我,我就越努力。那段日子,我昼夜忧勤,早起晚睡,他对我吹毛求疵:叫我起来念课文稍念一字错误,就用手敲我的脑袋,我日后讲话有时会结结巴巴,和这有关。因为每次站起来念,就一直担心他会敲我,越想越不安,所以就一直讲不出话来,但又不得不念。应该停的地方停不下来,不该停的则又不得不停。愈努力求好却愈不如意,往往急得几乎要哭,有时全部念对了,他又会说:“坐下坐下,腔太重了,谁听得懂?”有一次,我考了个满分,他在试卷上一一写上“屁”字。我没有伤心,也不埋怨,只把这些当作最好的教训,成功的阶梯。越是这样,我越是努力不休。当时,我几乎没有玩的时间,早上五点就到学校,晚上一定等到看不见字了才回家。回到家就在微弱的煤油灯下苦读,直到深夜才入睡。熟睡时,如果被老鼠、猫、或狗吵醒了,我就再爬起来看书,妈妈常劝我晚上要好好休息不要念书,但不知怎的,我一直觉得我非念不可,一天没有看书,心就一直难受著。

    有一个下雨天,我们一群远地的同学,准备在教室过夜,所以几位附近的同学都回家去拿棉被来借我们。玩了一会儿,我们就开始摆桌子做床铺,找绳子绑蚊帐,正当把蚊帐挂好后,老师撑著雨伞来了。他一踏进教室门口就叫著:“回去!回去!谁允许你们在这儿睡觉呢?发生事情谁要负责?”同学们吓得不敢发声,我则在烦恼“怎么回去呢?”他接著说:“赶快把灯关掉,立刻回家!”同学们把蚊帐收拾好,把桌椅排整齐,老师走后,大家相互咋舌。一个个不声不响地抱著书包,冒著雨回去了。

    我呢?看看外面正飘著的风雨,困难来了,天黑地暗,要我一个人如果再回来,岂不是更糟糕?所以,我也只好提起勇气冒著雨。推著车子。朝著归途迈进。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暗,偶而电光闪烁,使我眼花目眩。雨水湿透了我的衣裳,模糊了我的视线。路上很滑,两旁又都是水沟,使我不敢跃上车去,只有一步一步慢慢地推著车子走。

    突然间,一声巨雷击来,我瘫痪了,手架梯一滑,连车带人滚到水沟去。只记得一团黑影袭过来,其后则全然不知了。

    醒来时,有灯,有药味,我在作梦吗?我的车,我的书包呢?一位护士嚷著:“醒来了!醒来了!”于是老师走过来。当我挣扎著要讲话时,他说:“你且别开口,好好地休息吧!”不久,爸爸、妈妈、哥哥及嫂嫂们都来了。妈妈抱著我一直哭著。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否则将是‘火烧罟寮’──无望了。”站在一边的师母说:“当时,我看到他冒著雨,推著车子,跪著跛回去很是可怜,就告诉王老师,他听后便追了出去。可是天黑雨急,不见踪影,正当王老师心急如焚,四处张望时,恰好来了一道闪光,使他看见水边的小车子。于是不顾一切的冲下去,将奄奄一息的郑同学送到医院来。”

    啊!多韧的命啊!在这种境遇之下,我尚能生存,莫非上苍对我的折磨还不够吧?每次想起这件往事,我就一直记著王老师所给我的一切。这一切到底是恩还是怨呢?

    升学之烦恼

    大家对于升学,除了金钱以外。可以说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我却不同,除了烦恼没有钱外,还有身体上的条件。我不止一次的研究过历年的招生简章,不下百次的请教人家:“我能不能考初中呢?”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摇头说:“身体有缺陷,尤其像你双脚畸形,跪著走路。不能考初中。”每当听到这种话,内心就有无穷的悲痛。不能升学,要我做什么呢?要替嫂嫂们照顾孩子吗?在路口卖冰棒、卖水菓,做小生意吗?学手工艺,开金属店吗?这些都是我所不愿意,那么再到田间养鸡鸭,放牛羊吗?是的,养家禽家畜是我乐意的。我可以赶著它们到青绿的河岸上,自己横著竹竿,仰望天上的白云,幻想著龙虎怪兽,祖父的胡子,赵老伯的背影,二伯妈的头,可爱的丽丽,那担旧竹篮……直到云彩朵朵轻飞失散。瞧著映有蓝天的河水,数著河中的蝌蚪,看著田边耕田的农人,牛背上的乌鹙,四周寻食的鹭鸶,道旁的襁褓,荷锄的少妇。等阳光灼痛我的背时,我才看著鹅群或牛羊的脖子、肚子。数一数有没有失落。注意它们走过的地方是否下了蛋或生了小畜生。然而,不幸来临了霜雪,冻毙了它们,风雨之夜,它们向黑暗奔去!我破产了。不!不!我不能再到田间与鸡鸭为伍。那么,我要怎么办呢?虽然我再求学的机会是那么渺茫,但不到最后的关头,我绝不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一遇到比较有知识的人,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请教他们,只要被我问到有百分之一的人说:“大概可以吧!”我就浑身愉快,充满希望地努力再努力。

    毕业后的一个早晨,有位身体魁梧的高农学生,他大大方方的走进教室,目中无人的坐在老师的藤椅上,在那儿叽哩咕噜地盖些“术语”,表示一下他的“了不起”。当他瞥见我说:“嘿!嘿!你也来补习吗?你为什么要来呢?”未等我开腔,他又接著说:“如果是要增加自己的见识则可,如果想到外面参加考试,那你就错了。”“错了?”“你脚这样怎么能考初中呢?”站在我旁边的吕同学说:“你怎样知道他不能考呢?”他更得意了:“如果他能考初中的话,你们可以用剪刀把我的耳朵剪掉。”听到他的论断,我的信心垮了。“不能考”这句话像一道高墙堵住了我的前途,我悲伤、落泪。妈妈也听到好多人说:“不能考。”而且家里又穷,拿不到补习费,所以她叫我停止补习而去走另外一条生路──与四哥习焊铅桶。

    市场生活

    停止补习后,我就跟四哥学习焊铅桶,工作地点是在椬梧市场里。那个市场不大,但鱼摊、肉摊、杂货摊等等应有尽有。我们的隔壁是冰店与菜摊,对面是一对老人家的槟榔摊与杂货店。当时我们的全部财产是两根大铁管,一箱工具,一座小炉子,几瓶盐酸及一大堆旧铅桶。

    每天早晨约三四点钟,那些屠户菜商就起床杀猪运菜。当时交通未发达,买菜、运货大部份都用牛车。记得那位牛车夫,一看到我就要我表演倒立走,隔壁那位卖菜的李老伯对我很好,经常用萝卜刻些人物给我。因我们是做焊铅桶的生意,所以地上满是铁皮碎片,不小心,往往刺得皮破血流。有时四哥回去做农事,我就得自己煮饭,自己应付客人,自己睡觉。当时床是用两张椅子拼成的,睡在上面既难受,蚊子又多,真是难熬极了。

    虽然母亲叫我来学习焊铅桶,但我仍然忘不了升学的事。常常在夜里梦见:我和其他人一样,继续到城里去念书,神仙似的轻飘飘,其乐无穷。有时却梦到被拒于校门外,我在校门口当众大哭起来。当醒后尚会有一种惆怅,像我这种人,难道就不能上进,不能与一般人受同等的待遇吗?难道我仅仅是个被救济被施舍的对象吗?

    有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当我准备妥当工具,开始焊铅桶时,级任李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郑丰喜!你怎么没有去参加课外辅导课呢?”我把“不能考”的事告诉他。他说:“不要轻易的听信别人的话,就是真的不能考,多读点书,对你也并无不利。”同时在金门当兵的三哥也来信说:“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放弃升学的机会。”因此,我再把这丝希望禀告父母,母亲也只好再去追钱(借贷)让我继续去参加课外辅导课。

    有教无类

    自从遇到李老师后,我升学的希望又炽烈起来了。因此,我告别了数周的“学徒”生活,再度背起书包,踏进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对于我的这种“变卦”均感到遗憾,他们认为“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天就要报名考试了,还有希望录取吗?但我担忧的不是录取与不录取的问题。而是考与不能考的问题!如果不能考,我一生就完了,如果能考,则今年不能录取,还有明年,后年,甚至更多的来年。

    报考前夕,级任老师带我们到卫生所去身体检查,记得那天早晨,我精神很好,路上还不断地憧憬著考进初中后的种种。愈想愈开心,不久就到了卫生所。

    我们排队依次给医生摸摸肚子,拨拨眼眶,抓抓耳朵,我排在队伍的中央,不久就轮到了。当医生看到我时说:“你不用检查了,只有这双脚就不及格。”这句话真像晴天的霹雳,震得我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我呆呆地站在医师面前,万万没想到,身体检查竟是这么严格。我还以为只是装装腔做做样子罢了,那里想到竟是如此认真。“升学”的美梦破碎了,不能考,那么我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当时,我失望、沮丧、颓废、悲观难过得抱头大哭。后来老师开腔了:“蔡医生!请帮帮忙吧,他已经来了,你就随便检查一下吧,不能考也无所谓。”

    我已经记不得他是否替我检查过,但老师量完我的身高时说:“九十四公分。”当我要填下去时,老师叫我多写几公分,于是我把它写为一百公分。

    投考那一天。李校长与老师一同去请示苏本煌校长。他很诚恳的说:“身体上的缺陷没有关系,只要成绩好就行了。”听了李校长转告我这些话时,我拉著他的手呐喊。当时的那种兴奋、欣喜、实非这枝秃笔所能形容的。我敬佩苏校长的教育精神,也赞颂苏校长对伤残者的爱护,他的的确确是位“有教无类”的好校长。

    金榜与金钱

    自从考完试后,像等待判刑的人犯一样,一天等过一天,日子真是难熬极了。最后,好不容易才等到放榜的日子。

    那是个清新的早晨,我们一群同学都到校园里去玩,有的骑车绕场,有的在树下打球,有的吊在双镮上玩,更有同学抬著头正在找寻树上的知了。我坐在树干上做梦,有位石老师拿著一份报纸,向我这边走来,微笑著说:“郑丰喜!恭喜恭喜!你考取了!”我跳了起来!“真的!”他摊开报纸给我看,果真榜上有名,我录取了!今后我将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初中生了。全校只录取五名,所以老师、校长、家长对于我们这五位都特别好。可是在高兴之馀,一层忧郁叉浮上心头。我虽录取了,但家里是不是能供给我的费用呢?其他同学,行动方便,可以搭车通学,我不能,只能花钱寄宿异乡,但像我这种,在异地会不会受到别人的轻视侮辱、作弄呢?食衣住行都要靠自己,是否有办法呢?愈想困难愈多,忧愁也越多。但为了求学,为了生存。我仍握著拳头,面带笑容,去迎接那数不完的挫折。

    妈妈本来就是一位刻苦勤俭的人。衣服破了都补了再补,吃剩下的饭也从来不忍倒掉。木桶坏了,自己修补,扫帚坏了就用稻草填补起来。筛、箩、簸箕、筷子都自己削竹片,自己做自己修理。能省的地方她尽量省,可惜人多地少,加上哥哥们都当兵去,尽管妈妈如此节俭,仍然入不敷出。所以当妈妈知道我考取初中时,先是欣喜若狂,后是肝肠寸断,为我的学费忧伤,从此更是节衣缩食。我也趁著漫长的暑假做些小生意,如卖糖果、冰棒、气球、木偶等儿童玩具。

    当注册来临时,我已赚了两百多元。妈妈再把饲养了数年的母羊卖掉,才凑足了一仟多块,让我带到北港去注册。

    古屋惊魂

    开学后,由于老师的介绍,我和许文庆租了一间古屋。这间古屋,听说是清代的建筑物,房东的祖宗是当代的秀才。墙角、门楣,都是画栋雕梁,虽然很古老,很凄凉,但很阔,很清净,是个理想的读书环境。我们的房间正好在厢房的中央,从北门看去,就是一个残缺的花园,一间破墟。墟里养了几条肥猪,花香混著猪粪臭,怪难闻的。

    刚去时房东太太怕我们不敢睡,所以每夜都来陪我们。不久,许不喜欢后面的恶臭,所以搬到隔壁去住,那间可容十人的大房,就只剩下我一人,还好房东太太仍然来跟我作伴。

    后来有一个星期天,她带了一位三年级的胖子来与我同住,就在大胖子来的那个晚上。

    当我熟睡时,忽然碰的一声,将我吵醒了,睁开眼,四周静寂,看不到任何怪物,因此再度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轰轰”之声由花园那边传来,突然又砰然一声。接著木床如摇篮般地摇动著,我惊慌的大叫,但却无法叫出声来。我在作梦吗?不是,我正清醒著,我听到猫叫,听到隔壁的钟敲了一下。常听人家说,一点钟左右,是鬼魂活动最厉害的时候,想到此,额前一直冒冷汗,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忽然在天花板上,看到一束下垂的长发,我立刻用被单蒙著头,心跳急促,汗涌如泉。想著:上面的东西会不会跳下来呢?越想越不对劲,赶快掀起被单来看看,那束头发还微微的动著,真吓死人。我把身子向大胖靠去,但他却一直滚到床边。当我注视那束头发的背面时,更可怕了,是脸!是一张很难看的脸。脸上的皮就像被烫伤的狗皮,脸上隐约又可见到一条长舌。是鬼!是一位枉死的鬼魂啦!我浑身抖著。过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企图摸索过去,扭亮电灯。突然,右脚踏入一个空洞,身体不稳,摔了下去,一时魂都给吓跑了。

    醒来时,我正趴在床上,右脚落在没有铺板的床洞中,头昏脑胀。一大早我就摇摇幌幌地去告诉房东太太。她笑著说:“可能是作梦吧?”我肯定的说不是作梦。她说:“如果你不喜欢那间的话,你可以搬到前面去。”

    那天,我精神很不好,老是昏昏欲睡。中午第一节,我竟然呼呼大睡,连老师进来也不知道。老师叫我起来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我说:“昨晚睡觉时,我受了一惊。”此语一出,哄堂大笑。下课后大众围过来问我:到底受什么惊呢?我把昨夜所发生的情节一一告诉大家。有些同学说:“我不信,科学时代,那里还有鬼呢?”有的却说:“我相信,因为我祖父也曾见过鬼。”最后大家提议一起到古堡去看个究竟。

    降旗后,我带了十几个同学一起到古屋去看个究竟。当我们到达古屋门口时,有位同学吓得脸色全变了,他摇摇手说:“是这一间吗?那你们自己进去吧!我走了!”他第一个被吓跑了。当我们蹑手蹑脚的走进“鬼房”时,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传来,好些人都打了个寒颤。一进去,有一位同学发现一具“棺材”,使气氛更为紧张了。有些胆小的同学,不敢再看了,都纷纷地退回去。有位同学神秘的指著木床下:“你们看看!里面有一个古井。”胆量大的人,又建议大家爬到下面看看古井里面的动静。于是四五位同学壮著胆爬到井旁,井口正被一块铁皮掀开,并约定一起往井里看。一、二、三!看!大家一看,脸色都变了。因为每个人都看到里面正浮著好几个人头。第二次再看时,才知道这些人头都是同学的影像,里面水平如镜。正当一些同学在床下时,床外的陈同学又移动了素不开关的大门喊著:“你看!魔鬼。”原来那扇门正画著一幅难看、恐怖的钟楼怪人。这是以前住在此间的同学乱画的。把这间房子用黑墨、红墨水,圈圈点点,绘出各种怪物、野兽,使它几乎成为“魔窟”。

    最后我们谈到正题。“昨夜的怪物在何处?”我抬头看天花板时,怔住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件草席和一个畚箕,草席较烂的一头,丝丝如发,好的那头压在畚箕下,完全像只大舌头,中间露出的那个畚箕就是那难看的脸孔。床洞、古井、棺材经阿婆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天约四点半钟曾有地震,而那副棺材是阿婆的嫁妆。听说过去的风俗习惯,棺材是嫁妆之一。而那座古井,听说是以前经营酒厂时为了洗瓶子的方便而设的。

    由上面的错觉、误会,使我想到世间的种种,人的主观,往往是错误的,我们一定不能过份的固执。

    溪边之缘

    离开安宁、纯朴、可爱的故乡,寄居吵杂的城市。车水马龙,穿梭街上;马达、工厂、机器,所发出的声音,真是震耳欲聋。我喜欢静、喜欢独思,所以有空我就到郊外去找寻宁静。有一天,我发现镇郊有处很幽美,很合我意的地方,那就是靠近北港大桥的溪畔。

    这儿有清新的空气,有平坦的沙滩,绿油油的草木。在这儿,我可以仰望天上变化无穷的浮云,嗅著芳香鲜美的花草味,数著驾车回家的牛只。儿时在田间,喜欢爬到草堆上眺望北港糖厂的大烟囱。憧憬著北港的种种;如今到北港来却喜欢遥望著自己的家乡。

    有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我又骑著自行车到了溪畔。正当背诵愚公移山时,突然有位女孩在沙滩上喊救命。把书一丢,就“奔”到沙滩的那边去。那时水中正浮著一撮头发,我不顾一切地跳进去。还好水不深,抱住他,挣扎了好几次后,终于将他救上岸来。我问她:“你们怎么到这里来呢?”“我们是要来采黑麦的。”“你为什么会掉进水里去呢?”“因为他见到溪中有朵鲜花,为了想得到它。所以掉进去的。”“这里太危险了,以后别再到这里来。”我接著说:“你家住在那里呢?”她说:“住在古屋的南边,请你载我弟弟回家好吗?”“好的,但你要帮我推车子。”

    路上,我知道她叫丹凤,正在读一年级。她家是一间旧式的建筑物,很干净,外面擦得像新的一样,大门用个青色大锁锁著。她告诉我,她的父母都到宗圣台那边做生意,所以暂时载到我住的地方去。她要求著说:“跛脚!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爸妈好吗?”我生气的说:“要!你怎么叫我跛脚呢?我最讨厌别人这样称呼我的。”“否则,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就称哥哥好了。”她笑了:“你又不是我妈妈生的,怎么要叫你哥哥呢?”我也笑了,真是天真的小妹妹:“妈妈生的固然是哥哥,然而‘四海之内皆兄弟’,比我们大的男孩,都可以称为哥哥哩!”

    辍学威胁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我念初中二年级时,叔叔的工厂歇业了,三哥也从此就没有工作做,家人收入顿少,负担加重。本来对我的费用早已捉襟见肘了,如今更形困难,伙食费成了一大难题,每次回家要钱,妈妈就得变卖一些家禽家畜。如果没有畜生可卖,就沿门挨户去借贷。有一次,伙食费到期了,因没钱乘车,只好从北港骑车回后厝。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黄昏,我流著汗、喘著气抵达家门。当我把要钱的事告诉妈妈时,妈妈说:“现在正好遇到收税期,大家的钱都缴税去了,借也没有地方借。”我知道要钱是不容易要到的,但如果没有钱,我怎么好意思去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饭呢?后来妈妈想了一个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将七弟所养的小鸡卖掉。这计划被小弟知道了,他一直哭,他不忍心自己养的小鸡被卖掉,更不忍心见到那些还未成熟的小鸡被人抓走。我知道弟弟的苦衷,于我心又何忍呢?是故为了筹措费用,为了变卖小鸡,弟弟哭了,我,妈妈和几位家人也都哭了。

    每次见到父母为我“追钱”的苦况,内心都是非常的难过。因此,我想要自力更生,以半工半读的方式来完成学业。

    有一段日子,我曾去找寻工作,但要一份工作,谈何容易?尤其像我双脚残缺,跪著走路的人,谁要工作给我做呢?因此我除了到处碰壁以外,还遭到无妄的批评,说我异想天开。

    半工半读无法如愿,家里又负担不起学费,所以我另想出一个办法,即“做一年事,读一年书”的方法来完成学业。我想:只要刻苦奋斗,相信终有成功的一天。是故,我又开始找工作了。每天一放学,我就沿门挨户去求职,只要是电器行、钟表店、照相馆、美术馆、雕刻、银楼……都进去恭恭敬敬的问:“老板!你们这里需要学徒吗?”“不需要”这句话最常听到的。房东太太知道我要当学徒时,很有把握的说:“我的妹妹在车站那边开一家电器行,我去帮你问问看吧?看在我的份上,可能会收你。”我想既然是她的妹妹,只要讲一声,一定没有问题的。然,事实上并不乐观。听说,她妹妹知道我是一位残脚的人后说:撇开“不好看”不说,如果要他帮忙打点杂,做点事,他有能力吗?大凡要收学徒的人,都要选择身体健全的,谁要我呢?因此,为寻找工作,我花费了约半个学期的时间。然而,除了徒劳往返、遭受冷嘲热讽外,只有留下道令人惆怅的回忆了。

    雪丽母女(上)

    当我上初二上学期时,房东太太在一次竞选活动中发生了车祸,肋骨断了三根,所以从此以后不能再煮饭给我们吃了,因此由她住在台北的大嫂(林伯妈)回来接替工作。

    有一个登校日,当我步入天井时,忽然发现一位长发的少女,正在晾衣服,见到我后,马上跑进厨房。这是她第一次留给我的印象。

    开学的那一天,又出现了两个小孩子,身体都很高很瘦,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弱不禁风,看了使人生怜。一天到晚都揪著她的裙角,吵著、闹著。看她一面洗衣,一面煮饭,买菜,整天忙个不停,实在可怜。因此,我自告奋勇的帮她照顾小孩子,陪他们玩枪、玩洋娃娃、玩小火车。放学回来,他们就围著我,要我讲故事,说笑话、同他们玩游戏,因为这样我和她熟悉了,她叫雪丽,比我小一岁。

    有一个早晨,我从溪边回来,同宿舍的人大都用过餐了,我不敢说要吃饭,只有借口到厨房洗手。...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