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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钟头之后,珊瑚回家来,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做晚饭,空气就同平常一样。琵琶倒时时警惕,不肯对姑姑的态度上有什么改常,以免让姑姑察觉她知道了。做起来并不难,因为她对姑姑的感觉其实还是一样。至于明哥哥呢,琵琶没办法将他看成是姑姑的情人,便也没办法将他看成是薄幸郎。他还是那个文静矮小的大学生,每次与他同处一室,一站起来总会使他难堪,因为琵琶已经高他一个头了。

    可是这一向她极少和姑姑讲话。姑侄两人在露面前本就话少,琵琶更不好意思在母亲不在附近的时候开口,仿佛是惧怕她。露回国之前姑侄两人倒是谈得挺多的。是姑姑带着她一步步走入往事,尽管两人都兴趣缺缺。她是个孩子,对大人的事当然不会有多大的兴趣。珊瑚也总是笑道:

    “问我根本就问错人了。我哪能记得别人的事?我从来都是听过就忘了。”表示她不爱蜚短流长。少女时期她既不美又缺人爱慕,回顾过去因而少了恋恋不舍的感情。但就是那种平平淡淡的说法使故事更真实。就仿佛封锁的四合院就在隔壁,死亡的太阳照黄了无人使用的房间,鬼魂在房间里说话,白天四处游荡,日复一日就这么过下去。琵琶打小就喜欢过去的事,老派得可笑,也叫人伤感,因为往事已矣,罩上了灰濛濛的安逸,让人去钻研。将来有一天会有架飞机飞到她窗边接走她,她想像着自己跨过窗台,走入温润却凋萎的阳光下,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孱弱得手也抬不起来。但过去是安全的,即使它对过去的人很残忍。

    “哼!从前那个时候!”珊瑚经常这么忿忿不平地说。不消说,过去的一切都是禁忌。

    琵琶对于亲戚关系也是懵懂得很。直到最近才知道她跟表大妈与明哥哥是怎么个亲戚。表大爷是奶奶的侄子。明哥哥不是表大妈的儿子,但是他却管她叫妈。

    “明哥哥的妈妈是谁呢?”有一天在珊瑚家遇见他,琵琶这才想到要问一声。

    “是个婢女,给燕姨太使唤的婢女。”珊瑚每句话说到末了就会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好似说得已经够多了。一讲起明来,她的声音就变得低沉沙哑,真有些像哭过后的嗓音。“燕姨太发现了之后,痛打了她一顿。孩子一落地,她就把孩子夺走,把做妈的卖了。”

    “表大爷难道什么也没说?”

    “他怕死她了。她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呢。”

    “那明哥哥知道他母亲现在在哪里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还以为燕姨太是他亲生母亲呢。后来你表大爷不要她了,明哥哥还哭着哀求他。表大爷这才跟他说:‘别傻了,她不是你妈。’终于告诉了他真相。以后明哥哥就恨死她了。每次她来,表大妈还留她住,明哥哥气得要死。”

    “从哪儿来啊?”

    “北平。表大爷不肯让她在上海住,要她搬到北边去,否则就不给她月费。可是她老往上海跑,想来看他。他怎么都不见。”

    琵琶很能体会表大爷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人。她自己就不曾见过他。

    “可是你表大妈是只要她来从不给她吃闭门羹。表大妈说是过意不去。可也不犯着那么客气——留她住,房子那么小,还一块吃喝闲聊。现在燕姨太当然是百般巴结了,开口闭口都是‘太太!太太!’从前啊,她哪里把这个太太看在眼里过。明哥哥可不理她。她倒缠着不放,少爷这个少爷那个的。表大妈还责备他:再怎么说,她小时候照顾过你。好像表大妈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对付明哥哥的亲生母亲的。她就是这样。虽然她把明哥哥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明哥哥实在没办法喜欢她。”

    “燕姨太还是那么美么?”

    “现在头都秃了,戴着假头发壳子,鬈的跟扇贝一样。她才刚开始掉头发,表大爷就躲着她了。”

    “我怎么从来没在表大妈家见过她?”

    “应该见过。穿着黑旗袍,还是漂漂亮亮的。表大爷出了事之后,她来过。”

    出了事的意思是出了意外。琵琶没在家听说过,而珊瑚也只是说:

    “他挪用公款坐牢了。”

    琵琶听人说过表大爷是在船运局。有一两次她听见父亲与姑姑提起他,语气总是神神秘秘的,不敢张扬,半是畏惧半是不屑:

    “最近见过雪渔吗?”

    “没有,好久不见了。你呢?”

    “也没见过。唉,人家现在可发了。”榆溪窃笑道。“发了”是左右逢源的委婉说法,言下之意是与某个军阀勾结。

    “我听说他在募什么基金。手头上多半还是紧。”

    “国民党政府的钱不够他挥霍。”榆溪哈哈大笑道。

    “哼,那个人啊!”珊瑚扮了个怪相。兄妹两人露齿呼出颤巍巍的呼吸。

    琵琶完全听不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她并不知道罗氏一门不准入仕民国政府。罗家与亲戚都静坐家中,爱惜自家的名声。大清朝瓦解了,大清朝就是国家。罗家男人过着退隐的生活,镇日醇酒美人,不离烟铺,只要不忘亡国之痛,这一切就入情入理。自诩为爱国志士,其实在每一方面都趋于下流,可是不要紧。哀莫大于心死。琵琶一直都不明白她父亲游手好闲倒还有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

    她父亲的一些亲戚就耐不住寂寞。在北方沈六爷入了一名军阀的内阁。沈八爷也起而效之。不过同样的旗号只能打一次。北洋政府垮台之后,他们逃进了天津的外国租界,财是有了,政治名节却毁了。南方的罗侯爷加入了南京政府。革命后二十年,他的名号依然响亮。当然这一场革命委实是多礼得很,小心翼翼保住满洲人的皇宫。退位的皇上仍旧在他的小朝廷里当他的皇上,吃的是民国供给的年金。报纸上提到前朝用的说法是逊清。如此的宽厚与混乱在南京政府成立后画下了休止符。孙逸仙的革命有了真正的传人。这一次真的两样了。然而南京政府一经底定,仍是恋恋于过去,舍不得斩断与过去的联系。罗侯爷得了官位。报纸上刊登了他的照片。他的大名雪渔就如一幅画。一篇长文报导了垄断海岸船运的历史,原是第一任侯爷的得意之作,报上还盛赞创始人的孙子独具慧眼,克绍箕裘,接任海运局长。

    而在亏空一案报上又提到了罗侯爷的祖父,这一次更是大篇幅报导,许多报纸还是头条,让罗氏一门极为不悦。

    “老太爷又被拖下水了。”珊瑚道。

    表大妈同丈夫分居,只靠微薄的月费维生,完全不沾他的光。这时她去找侯爷的有钱伯父,双膝跪地,叩头如捣蒜。

    “磕头,明儿,”她向丈夫的儿子说,“求你伯祖救救你父亲。给伯祖母磕头。”

    老夫妻拉她起来,温言安慰她,暗示他们始终就不赞成入公职。福泰的表大妈带着明哥哥挨家挨户磕遍了所有的亲戚。明哥哥爱他的父亲,可是他痛恨求情告帮,尤其是根本就不管用。所有人都袖手旁观。

    琵琶对旁人一无所知,也不觉得奇怪姑姑会一肩担起搭救表大爷的责任来。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事却越拖越久,她在报上看到亏空的款子是天文数字,后头的零多到数不清。珊瑚对于未出口的问题早想好了答案,显然也同许多的亲戚说过:

    “再怎么说他也是奶奶最喜爱的侄子。”她指的是自己的母亲。“她说唯有他还明理。我当然也喜欢他,跟他很谈得来。”

    “是么?”琵琶惊讶地道。表大爷根本是个隐形人。

    “是啊。”珊瑚草草地说,撇过一边不提的声口。

    琵琶很少听到奶奶的事。露前一向喜欢提“你外婆”。有个故事说的是寡妇被围困,说的就是外婆和几个姨太太。可是提起奶奶来,露总是一声不吭,只挂着淡淡的苦笑。琵琶现在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这位从未谋面的婆婆了。她在婚前就听过太多她的事,婚后才发现上了当。

    琵琶知道的祖父母是两幅很不相衬的画像,每逢节日就会悬挂在父亲屋子的供桌上方。一幅是油画,画着一个端坐的男人,另一幅是女子的半身照片。她倒是挺喜欢这两幅图像的,很庆幸不是那种传统的祖先画像。祖父很福泰的一张脸,满面红光,眼睛下斜,端坐椅上,一脚向前,像就要站起来。祖母面容严峻,像菩萨,额上戴头带,头带正中央有颗珍珠。可是琵琶没有真正想过祖父母,直到有一天她从父亲的吸烟室里抽了本书,带到楼下读。那是一本新历史小说。

    她弟弟进来了。

    “祖父在里头。”他说,语气是一贯的满意自得。每次他有什么消息告诉她,总是这种声气。

    “什么?在哪里?”

    “他的名字改了,我记不得是改成什么,读音差不多。”

    “祖父叫什么名字?”她微笑着问。

    直呼父母或祖父母的名讳大不敬,可是为人子女仍是不能不知。有时候她好像是故意在吹嘘自己的无知。只因为她可以去看珊瑚姑姑,又可以写信给母亲,她就认为自己是两栖动物,属于新旧两个世界,而且属于新世界要多些。他喃喃说沈玉枋。她年纪比他大。姐弟俩一块在书里寻找。

    “陵少爷!”他们后母的老妈子在楼下喊。他得到吸烟室去。

    “啊?”他高声应了一声,因为不惯大声,听上去鼻音很重。恼怒的问号像是在说“又怎么了!”让姐姐知道尽管挨打挨骂,他并不是温顺的乖孩子。他轻快地起身,蓝褂子太大了,大步出了房间,自信只不过是去跑跑腿。

    琵琶快速翻页,心头怦怦乱跳。谁是祖父?是引诱了船家女的大官还是与年青戏子同性恋爱的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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