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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陌生人的话我会很感激,琵琶心里想。陌生人跟我一点也不相干。

    “我是真的感激,妈。”她带笑说,“我说过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说是空口说白话,可是我会把钱都还你的。”

    她想像中是交给她一个长盒,盒里装着玫瑰花,花下放着一束束的钞票。她母亲会喜欢的。

    “我不要你的钱。”露拉高了嗓门,“我不在乎钱。就连现在这么拮据,我也从没想过投资在你身上,希望能——能——”她无助地挥挥手,轻轻笑一声,说出了不能想像的话,把自己描绘成老太太,“将来有一天靠你养活。可是只要是人,对那些帮过你的人就会有份心意。想想过去我对我妈,并没有哪里做错了,不应该有这样的报应。”

    链子断了,琵琶寻思着。撑持了数千年,迟早有断裂的一天。孝道拉扯住的一代又一代,总会在某一代斩断。那种单方面的爱,每一代都对父母怀着一份宗教似的热情,却低估了自身的缺点对下一代的影响。不幸的是,偏是断在你这个环节上,而你奉献给母亲的,自己的女儿竟然没有回报。如果在年轻貌美,又集宠爱于一身的时候能到西方各国旅游,那还不打紧。现在你觉得再也得不到可敬的爱,你想回头,却惊诧于不复你母亲的时代。

    “嗳唷,”露叹气,越来越像童年南京的那些老妈子,“我真是奇怪上辈子是欠了什么债,到现在还不了。我以为吃的苦头够多了,还是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来。想也想不到的事。连你也这个样子。为什么?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虎毒不食子啊。”

    又一句乡下人的俗谚。琵琶心里发慌,却仍是忍不住觉得滑稽,偏挑这个节骨眼上。

    “我知道你爸爸伤了你的心,可是你知道我不一样。从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讲道理。”

    不!琵琶想大喊,气愤于露像个点头之交,自认为极了解你。爸爸没伤过我的心,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她母亲下面说的话她都没听到。再听时,说到姑姑了。

    “你姑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的。”

    “姑姑什么也没说。”

    “我倒不是有事瞒着你不让你知道。有些事你年纪太轻,说了也不懂。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就相信爱情跟肉体完全两样。只要发生了肉体关系,就完了。我不要,是别人想要,他们逼我的。”

    她哭了起来。嘴巴张得很大,没化妆的脸像土褐色的面具,面具上一条小小黑黑的裂缝。那张脸比平常更长更窄。琵琶太窘,感觉不到震惊,却仍意外。她母亲向来把贞节挂在嘴边,深信不疑。青天霹雳之后琵琶的脑子一片混沌,还是觉得罕异,她从没觉得母亲是伪君子。她说的都是她相信的。离婚后,她把书籍杂志都收进了一只柳条箱里,琵琶在无人住的顶楼找到了,挖宝一样的探钻着。有亚森·罗苹的译文全集,一本旧历史小说叫《女仙外史》,近年来她常听母亲说是她最喜欢的书。女仙是唐赛儿,青州一个美丽的女巫,率兵反抗皇帝。十五岁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必须听从父母之命,嫁为人妇。她咬牙苦忍洞房夜,之后与丈夫做了协议。她因为他破了身子,失去了长生不老的机会,所以他不能够再碰她,但他可随意蓄妾。到香港之后,琵琶从广东老妈子那里也又联想到青州女巫的故事。许多人发誓终身不嫁,但有时会有女孩子家里给她定了亲。为了不让家人出尔反尔,婚礼上她行礼如仪,婚后也和新郎共住一段日子,之后就会逃家到城里找事做,同男人再也没有瓜葛。她证实了自己是处女,保住了家里的颜面,也就不能议论她是为了男人而跑的。广东乡下都有这个习俗,女子想要躲避旧式婚姻与恶婆婆唯一的手段。其他省份没有这么惊世骇俗的风俗,除了学习巫术,起而造反之外,别无出路。露为了证明自己是处女,无奈也得结婚。心肠恶毒的人必定会散布谣言,说她违背父母之命是因为别的男人,外婆一面劝她一面求她。

    “她对着我哭,我还能怎么办?”露向琵琶解释为什么离婚,回溯到她为什么结婚的时候说过。

    琵琶当时没能了解,现在看见母亲哭,她知道了。链子是断了,让她全身刺刺的,动弹不得。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在哭泣,天空暗了,就要下雨,跟她小时候一样。她误会了,琵琶想,以为我是为了男人的原故。我必须告诉她我根本没有那种想法。琵琶觉得真像她读过的书,萧伯纳和威尔斯,只不过她的贞节问题纯粹是文学上的。如果事关她本人或是真正亲密的人,她可能会用中国人的看法来评断,可是以母亲的例子,她是澈底的理性的。她有韵事,又有什么两样?要她忠于谁呢?她心里想。可是我又能怎么说不是这回事呢。又是哪回事?我就是不喜欢她?不行,最好还是让她误会吧。她会认为既然是中国人,我会有这种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会认命。自认为是罪人,这里头是有一份美丽与尊严的。

    为了不看母亲,她始终钉着墙上雕花的上了清漆的镜子,只是视而不见。震了震,她认出镜中的脸是自己的,高高的拱起的淡眉,木木的杏眼分得太开,柔软的狭窄的鼻子。露没注意到她欣喜的发现。失了平日当做盾牌的浴室镜子,露对着茶杯上的空间说话。琵琶自己呢,她知道她始终钉着镜中冰冷的岁月不侵的象牙雕像的脸,为的是保持冷淡。她受不了母亲的哭泣,更受不了自己责难的沉默,每一分钟都更加痛苦。她痛恨受到误解,渴望能说:“我不是那样的,我不会裁判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有时候对我错了,而那是因为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告诉她实话,不管她懂不懂。她比你聪明。找不出该说的话,也说点什么。她在受苦。

    可是琵琶说不出口。过去已化为石头,向现在扩展得太快,将她冻结凝固在相关连的块料与没有形状的东西上。涌到口边来了。嘴唇想移动,头却是无心的岩石。气急败坏下,她告诉自己再一会儿就停了,她母亲知道哭泣无用,就不会再哭了,她们会谈别的事情,这一刻永不会再来。可是太难忍了,露毫无顾忌地呜咽,窄脸上张着大嘴,一手半握拳支着腮,手肘架在桌上。琵琶站起来就跑出了房间。

    她一口气跑出了长长的褐色过道,迫不及待地下了楼梯。白色制服的仆欧闪躲,一手托的银盘举得高高的。得慢下来才行。别人会怎么想?仆欧很容易就知道她是打哪个房间跑出来的。可盛怒之下,她停不住脚。同样的酒椰纤维地毯过道在面前延伸,前方是同样的紫藤架逼向她的脸。仿佛被噩梦追逐,荒谬无稽,像是以为她母亲穿过饭店走廊呼唤她回来。

    末后,她跑到了天空下,知道自己表现得不正常,但是太开心了不在乎。至少结束了。那样子奔跑一定像是受惊的无辜少女,管他的。随便她母亲怎么想吧。只有这个法子。结束了,她母亲再也不会重提这件事。太阳下山了,天色仍亮着,她走向公共汽车站。露坐在里面哭的房间必然暗了,她也不会站起来开灯。不,她早就去洗脸了,说不定她前脚刚走她就进了浴室。但即使坐上了公共汽车,她还想回去。说不定房间里没人了。

    公共汽车晃了一下停住,街灯全亮了。已经进城了。她看着窗外一爿棉花铺,门敞开的,太热的原故。头顶的灯光照下来,高台上有人在弹棉花,一边肩膀背着一只有弹性的扁杆,杆子两头系着条绳。三个男人光着膀子,只穿短袴,半弯着腰,绕着高台敏捷地移动。一弹绳子,棉絮就飞扬,三人移来移去,似乎听着弹弓的声音跳舞。瘦削金黄的躯体闪着汗水。棉絮在金黄的房间里飘然飞下,隐隐有绷绷绷的声响。虽然只看见了几分钟,她却异常感动。

    “我还没离开人。”她对自己说,不晓得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觉得安慰。痛楚疯了似的将她关在盒子里,这时进来什么都是仁慈的纾解,无比美丽动人。

    隔天她勉强打电话去问该不该过去。她知道母亲会假装没事。那天下午缇娜也在,试穿新衣。露帮缇娜的背抹防晒油,讨论一部两人看过的电影。

    “你也该看看,琵琶。”缇娜说。

    “明天去看。”露说。

    “对,给她放个假嚜,露。”

    琵琶有天打电话去,露出去了。第二天清早多明尼克嬷嬷叫琵琶接电话。妈起得倒早,她心里想。

    “请问是沈琵琶小姐吗?”是个男人,说的是英语。

    “我就是,请问哪位?”

    “这里是警察总署。今早能请你过来一趟吗,沈小姐?有些事情要请教。”

    “什么事啊?”她问道。每次出了事,她就变得空洞而镇静。

    “只是例行的调查。你是上海来的吧?你母亲到这儿来看你?”

    “是、是的。”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十一点之前能赶到吗?”

    “警察总署在哪里?”

    “德辅道六十号,找庄士敦队长。”

    “我要怎么过去?”

    “嗯,你搭四号巴士吧?再转到筲箕湾的电车。”

    “到哪里搭电车?”

    他详细地指示了她路线,这才挂上电话。越笨越好,她心里想,虽然她并没有装笨。她打电话去问母亲该跟他们说什么。露又不在。早上十点一刻就出门了?

    * * *

    ①荷兰冀女艺人,喜欢装扮成异国女艺人,后因在一次大战中为德国从事谍报活动而遭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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