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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像古画中的山峰?大学这一区见不到穷苦人。最近的杂货店与大杂院都在遥远的山下。

    洗澡水还没放好。维伦妮嘉尖细的嗓子清楚传过来。

    “好讨厌耶!”她咒骂着,“有这么多偷窥的家伙,我才不洗呢。不必,还是你先请吧。男士优先。”

    琵琶没听见男孩子说什么,马来腔太重了,后半句又被哄笑声吞没了。

    “查理,你跟他们一样坏,”维伦妮嘉嗔道,“还亏我们两个打仗的时候同甘共苦呢。”

    眼看还有得等,琵琶将包袱放到桌上,解开了浴巾,把东西改挜进枕头套里。脚下一动,地板上的纸海就沙沙响。房间里两种截然不同的阶层存在使她怅惘。脚下的混乱无序嘲弄着上层的梦幻的和平,一排排的书,红色黑色、布面皮面书背上的烫金字,竟使上层的静止更深沉更甜蜜。她记得有堂课谢克佛教授讲到家徽:

    “吉尔伯·王先生,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什么家徽?”最后一句饱含讥诮,班上没有人没听懂。想到吉尔伯·王无端成了英国贵族,都笑了起来。

    “狮子。”吉尔伯笑道。

    哄堂大笑。就连讲台上的谢克佛都很难沉着一张脸。

    “哪一种狮子?睡狮还是张牙舞爪的狮子?”末一句引了法文。

    他解释了方才说的法国字,更是哄堂大笑。琵琶只觉得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因为对象是吉尔伯·王。吉尔伯是班上的极用功的学生,孜孜不倦,成绩比她还好,暑假就把下学年的教科书都读完了。教《李尔王》的讲师布朗利先生凑巧看见吉尔伯的书,勃然大怒,书上密密麻麻写着他查字典抄下的单字解释,有些被他扭曲了原意。

    比比曾忿忿地问过琵琶:“你跟这个吉尔伯·王真的是朋友?”

    “谁说的。”琵琶很诧异地说,“怎么了?”

    “有人说你在跟他恋爱,他们觉得是大笑话。”

    该琵琶悻悻然了,“我们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有时候上图书馆遇见他,会过来说几句话。还以为能从我这儿偷点什么招呢。”

    “是别的男孩子就两样了。这个吉尔伯·王是他们说的书呆子。”比比轻声说最后三个字,她觉得是最下等的。

    中国人不会在盾牌雕上睡狮。中国曾被讥诮为睡狮,这诬蔑压在每个人胸口上。吉尔伯没有第二个选择,圆脸涨红,低着头,钢边眼镜向下,嗫嚅着说:“张牙舞爪的狮子。”

    又更哄堂大笑。琵琶笑得斜枕在桌子上,笑出眼泪来。

    在这个房间里有一次上课,谢克佛教授问她最喜欢哪一个作家。

    “赫胥黎。”她说。

    他点了点头,顿了一顿方道:“典型的大学生品味。”

    她很想问成人喜欢谁。找出答案的机会来了。她走向书架,拉出第一本她爱的书,奥斯卡·王尔德的《莎乐美》。她没见过由奥伯瑞·毕尔斯莱执笔的插画本,匆匆翻阅,找图片看。插画融合了小时候所知道的西方童话与现实,使她爱不释手。我要带回上海,走到哪带到哪,管保它平平安安的。我只带走图片,省空间。只带走图片,比较不像偷窃。她的意图应该很明显:能从战火中抢救多少文明就算多少。她先停下来细听。浴室水流声歇了。有人在洗澡。维伦妮嘉跟他们在楼梯口说话,比较靠近了,却看不见房间里。她心肠一硬,把图片一张张撕了下来。一只眼睛留意着敞开的门,草草将图片挜进枕头套里,平平地压在最上层。

    她把书放回书架。突然地意兴阑珊,不愿再看别的书了。还得等多久?她这会儿就需要进浴室。可是即使洗澡的人出来了,她也不想问其他男孩子让她先进去。又该背着她哄笑了。正好给他们醒脾打牙。

    白等这些时。她只得掩上了书房门,没关实了,像是有阵风吹的。在门后蹲下来,一层层纸页上沙沙的一阵雨声。做贼的偷完了东西往往还会撒一泡尿。眼下她与中国世世代代的小贼似乎连了宗。她促促地站起来,整理衣服,把门开了一半。外头还是那些人在说说笑笑。不等了。满布白纸的地板变得压迫,像侵犯了井然有序的上层书架。房间里的回忆空了。她走了出去。

    “维伦妮嘉,浴巾给你。我先走了。”

    她拎着鼓涨的枕头套回士丹利堂。刚整理东西,揩干净,抽屉重新排序腾出地方来储放图片,有个女孩子在楼梯上高声喊:

    “沈琵琶?楼下有人找你。”

    会是谁?不会是张氏夫妇,才停战不敢出来这么远。是女孩子就会笔直上楼来。一定是男孩子。谁呢?不会是有人看见她在教授的书房里偷了东西吧?维伦妮嘉不是说什么偷窥的家伙?

    她强自镇定,匆匆下楼。门廊上不见人影。会客室也不知在哪儿。大礼堂在后面,平时似乎也当交谊厅。里头也没人。她又到食堂找。吉尔伯·王起身相迎,空洞洞的房间显得他很渺小。广大的食堂里长椅多半扣在圆形的餐桌上,四脚朝天。

    “喔……嗨。”她含笑招呼。他来干吗?还没竞争完?

    吉尔伯穿着唯一一套西装,十分齐整,穿得久了,椒盐色布料也泛黄了。

    “好吗?”他说。他是马来亚华侨,得说英语。

    “想着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寒暄后他解释道。

    “你想得真周到。请坐啊。”

    “真是意想不到,竟然会打仗。”他笑道。

    “是啊,太意外了。”

    她没问他住哪里,他也许不愿意谈起班上的男生怎么能韬光养晦、待时而出的。她倒钦佩他们的识时务,可不想让他们知道。

    “好在你没受伤。”他说。

    “我们运气不坏。”

    “是啊。”略顿了顿,他又开口,忽然咧嘴而笑,露出暧昧的神气,她一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学办公室在烧文件。”

    “什么文件?”

    “所有的文件都烧了,连学生的记录、成绩——全都烧了。”他做了个手势,又打住。

    “为什么?”

    “销毁文件,日本兵还没开来。”

    “喔。”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学生的记录竟是军事机密?

    “他们打算什么也不留下。”说罢,笑得像个猫。

    “来得及吗?”

    “来得及,日本兵还没开来。注册组组长在外面生了好大的火。”

    他伸手一指,琵琶转过身去从法式落地窗往外看,仿佛从这里可以看见冲天的火焰。立时又转过身来,知道刚才像是在掩饰脸上的表情。

    “真的?”

    “千真万确。”他一本正经地说,“许多男生在看,你要不要也去看?”

    “不了,不犯着。”她笑道。心里像缺了一块,付之流水了。

    “好大的火啊。不去看看?许多人在看。”

    “不要了。”

    “我陪你去。”

    她有点心动。行政大楼外的大火也许值得一观。

    “我不去。”

    “怎么不去呢?”他仍留心观察她可有痛苦的表情。

    “不想去搅糊。”

    他更笑得龇牙咧嘴,心有戚戚似的。既是噩耗送到了,两人也更轻松随和了。

    “你打算怎么办?留下来?”听上去他倒是真的关心。

    “我想回上海。”

    他点头。回家最安全,也是女孩子该选的路。

    “你呢?有什么计划?”她热心地说道,表示毫不介意一世功名尽付流水。

    他迟疑了片刻,看着地下,嗫嚅道:“目前我跟认识的人住在一块,帮他的店记账。是亲戚。”

    “很好啊。那你晚一点会回家么?”

    他又顿了顿,方嗫嚅道:“没有船回马来亚。”

    “也是。”她不晓得是什么原故让她咬定了这个话题不放,还略拉高了嗓门,“可是末了还是要回去吧?”

    他脸上挂着宁可撇下不谈的神气。琵琶方才憬然,开战之后似乎人人都有秘密,政治上的,经济上的,爱情上的,人事上的,物资上的,都害怕让人知道。

    “嗳,没错。”末了他道。

    她也做出有把握的神气,心里却觉得荒谬。她自己急着回家,未见得别人也急着回家。他必定是跟她一样阮囊羞涩,也可能无家可归。说不定回去也是在小城里找份差事,奉养母亲与祖母。什么样的动机让他在学校力争上游?无论是什么,或许他反而庆幸让战争粉碎了,就像她自己渴望的牛津奖学金也幻灭了。她自己不是为了计划或圆梦,纯粹是指望。她瞧不起年青人的梦,想法和有年纪的人更贴近,他们活过,无论活得好坏。她总觉得和弟弟等人比较亲,他们一心一意只想长大成人,结婚,拥有什么。她不能说她也只想要这些,可是从没嘲笑过他们,不像她会嘲笑抱着更崇高梦想的年青人。

    吉尔伯的头发拿水梳过也总是后脑勺的头发会竖起来,跟她弟弟一样。默然坐了一会之后,他起身告辞。两人微笑着点头道别,互祝幸运。陡然间悲从中来,她的喉咙像给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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