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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燕姨太每次来,还好得很,说:‘人家现在倒霉了。’”

    “听起来,在北京住的日子倒还是最幸福的。”

    “她只求能跟着雪渔先生,别的都不计较。”

    “跟他们打麻将的那个男人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什么男人?”

    “听说是燕姨太拉拢的。”

    “对了,我仿佛也记得有这么回事。”

    “正格的,有人动雪渔太太的脑筋,怕她不做傻事。”露说。

    “也难说,说不定她只是装得世故。从前那时候没有什么,人家也能听见风就是雨的。”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最有可能是燕姨太想耍她,看她出洋相。”

    “难说。”珊瑚哼了哼。

    “我没敢问。可别低估了雪渔太太,有些事她绝对守口如瓶。”

    “我倒很诧异,今晚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我知道她讨厌我。”

    “开始有点僵,慢慢的就热络了。”

    “雪渔先生来了的原故。”

    “她处处都怪别人,雪渔先生还只顾着跟我们说话,没理她,我紧张得不得了。”

    “在雪渔先生跟前,她从来不开口。”

    “她那个僵,看了都难过。”

    “还一直清喉咙,真受不了她吭吭吭的。”

    “我就怕跟她打麻将,一着急就左摇右摇。一输就摇,越摇越输。”

    “以前她输也不怕,那阵子也是缺钱。”

    “以前她真好玩。”

    “自从雪渔先生出了事,她就变了。”

    “可是还是那么急惊风似的,像那回到北高峰看日出,半夜三更就起来了。”

    “还把大家都叫醒。”

    琵琶记得跟他们到西湖北高峰去玩。傍晚表大妈带她到饭店外散步,买柿子。表大妈有点难捉摸,同她出去比跟别的大人出去更刺激。琵琶那年十岁,已需要放慢步子配合表大妈的小脚。以前缠足,后来放了,趿着绣花鞋,嘴上不停安慰,半是对自己说的:

    “这里的柿子好。在哪儿卖呢?喜不喜欢吃柿子?正对时。贩子都在哪儿呢?这条街应该很多的。难不成是走过头了?”

    街灯刚亮,照不清杭州城的宽敞马路。潮湿的秋天空气、陌生的漆黑城市,琵琶兴奋极了,却察觉出表大妈的不满。这才明白表大妈宁愿别人陪,不要孩子在身边。除了丈夫之外,她爱过别人吗?琵琶希望她爱过。她的七情六欲都给了这个命中注定的男人,毕生都坚定地、合法地、荒谬地爱着他。中国对性的务实态度是男人专用的。女人是代罪羔羊,以妇德救赎世人。琵琶读过鲁迅写那些不抵抗盗匪和蛮夷的男人,要是他们家的女人被强暴时没来得及投井投河,像旅鼠般竞相赴水,他们就要大喊家门不幸。荒淫逸乐的空气里,女子的命运却与富饶土地上的穷人一样,比在礼教极端严格的国家尚且不如。不过这些都算过去了,琵琶心里想着。表大妈已是古人。琵琶没想到她母亲也只比表大妈小十岁,但差十岁就完全两样。她的小床一头抵着墙,一头抵着冰箱,嘎嚓嘎嚓地叫,引擎嗡嗡转,碗盘叮当响。仿佛她已经搭上了往英国的船,把中国的哀愁抛到脑后了。

    冰箱不响了,只听见露轻笑道:

    “怎么能开口问那种事——问人家是不是汉奸。”

    “秋鹤说的。”

    “秋鹤可能是想托他找事。”

    “有可能。帮过满洲国,他横是也染黑了,再跳进染缸也无所谓。”

    “你怎么不帮他说话?他欠你的。”

    “他矢口否认,我怎么帮?”

    “他就只差指天誓日了。你看是真话吗?”

    珊瑚只是哼了哼。

    “他现在手头一定很紧。难道在跟日本人送秋波?”

    “谁猜得透他!”

    “明说不定知道,可惜他不来了。”

    静默中水流声嘶嘶响。两人不再说话,琵琶也睡着了。

    一个星期之后,表大爷又上了报纸头条,比上次坐牢的新闻还大。琵琶在上报之前就知道消息了。珊瑚刚下班,电话就响了。

    “喂?……是。”她低声促促地说,省略了招呼称谓。一定是明。

    她缄默地听着,“嗯……嗯……对……现在怎么样?……嗯……问问医生她受不受得了?……她当然会怪你瞒着她。她娘家人怎么说?……我刚进门……打电话给周家,看他们怎么说,你起码能回个话……你现在当然心乱如麻……当然……好。”

    她挂上了电话。

    “雪渔中了枪。”她跟露说,“在宝隆医院。”

    “天啊,是谁干的?”头一句话引的法语。

    “不晓得,两个枪手,都逃走了。”

    “伤势严重吗?”

    “昏迷不醒了。”

    两人压低声音说话。

    “他跟日本人的事是真的了。”

    “看样子是真的了。”

    大家都知道汉奸就怕人暗杀。

    “告诉雪渔太太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她又病了,心脏病,明不敢跟她说。”

    “等她知道了一定很生气。那时候你们忙着把雪渔先生救出来,什么都瞒着她,已经伤了她的心了。”

    “这一次跟我不相干。”

    “万一他有个好歹,她却没能见他一面呢?”

    “明就是为了这事左右为难。”

    “这话我不该说。他这阵子人影不见,一出事就又来找你。”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好人都做了,就做到底吧。”

    “你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我不过是白说说。”

    屋里大祸临头的空气使琵琶不敢多问。得等明天的报纸。她不担忧,只觉得刺激。头条排得很匀称,一边写他身中三枪,一边写两名枪手仍在逃。报导用的是文言文,起得倒审慎:

    “昨日午后四时半,前航运商业局局长罗雪渔方步出麦德赫司脱路某屋,竟遭两名枪手伏击。罗氏涉嫌亏空公帑,前厄未艾,又逢新殃。该屋一楼为功德林素菜馆,二楼设一扶乩法坛。罗氏虔诚,每日必来。昨聚会之后,罗氏正欲登车。一人身着西式白衫黄卡其长袴由后纵身上前,连开数枪。另一人身着白衫海军蓝长袴由邻屋窜出,亦向罗氏射击。罗氏应声倒地,卧于血泊。枪手趁乱双双逃逸,隐入大马路方向。巡捕抵达现场后,驱离围观人等,招来救护车,将罗氏送入宝隆医院急诊室。罗氏之汽车夫幸未受波及,与数名目击证人均带往巡捕房诘问……”

    下文描述表大爷伤势严重,又简述了他的轶闻旧事,他的祖父,他自己的官场经历:前清的官职与国民政府内疑云重重的局长任职。

    “出狱之后,罗氏隐居西摩路自宅,不问世事。然暗杀一事只恐与政治有关,或有蛛丝马迹可寻。”

    刊登了张模糊的照片。看似焦油四溅,竟像鲜血,又太黑,不像照片本有的。傍着汽车躺在地上的是个穿中国长袍的人,只一只着旧式鞋袜的脚格外分明,九十度角伸出来。

    珊瑚下班回来,带回消息,表大爷下午过世了。明打电话到洋行给她。

    “是谁干的,还不晓得吗?”露问道。

    “蓝衣社。”珊瑚短促地低声说。

    “蓝衣社?”琵琶问道。

    “蒋介石的秘密组织。”

    三人都默不作声,羞于汉奸之名。琵琶更是惊惧兼而有之,满足了她想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渴望。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露低声道。

    “只是猜测,没有实据,看起来像是蓝衣社的手法。准是跟踪他好几天了,摸清了他的习惯。”

    “日本人呢?”露说,“会不会拿了他们的钱,又害怕了?”

    “日本人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前后不会太久,他才出来没多大工夫。”

    “谁想得到他会有今天,求神问卜了半天也没能算出来。”

    “他的眼漏光。”珊瑚轻声说,很窘似的,她还会相信这种事,觉得惭恧。

    “怎么样叫漏光?”琵琶问道。

    “眼珠边的眼白多。”

    “不好么?”

    “说是主横死。”

    隔天傍晚明来了,带来最迫切的问题。遗体现在在太平间。后事怎么办?太草草只会坐实汉奸的污名,唯有把后事拖下去,必要时拖上个几年,也不算稀罕的做法,等有了钱找到合适的墓地墓碑再说。等丑闻淡了,筹款也容易些。可是该暂时停灵在哪一家?老九的房子大。然而周家维护表大妈的大太太地位,坚持要把棺木运到她家里。她委屈了这么些年,人死了至少该归她了。老九得讲道理,否则就跟对付燕姨太一样,也赏她几个耳刮子。明说周家的意思是暂且瞒着表大妈暗杀的事。万一她下楼来看见了棺木呢?经不起这样的噩耗。

    周家觉得老九是条子,守不住,暂时停灵在客室里,谁晓得会有什么场面。死者为大,不应再受辱。另一个办法是暂借个寺庙,每年送点香火钱。可是万一表大爷的敌人想用他来杀鸡儆猴,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不犯着周家援引历史典故,说什么“鞭尸三百”。寺庙是公众场所,只有一个人张罗,棺木等于没有保护。

    棺木终于送到了表大妈家里,紧接着又是丧礼的问题。太盛大怕引人侧目,甚至招惹麻烦,从简又显得鬼祟。明又来找珊瑚讨主意,决定在城里的寺庙举行,只请最少的僧人来念佛,不请道士。顾忌的是表大妈,正病着,不能让她发觉,丧事办得太大,怕风声吹进她耳朵里。明还得在报纸上刊登讣闻,得回避表大妈订的那份报纸。白帖子也分送各亲朋好友,传统的“寿终正寝”四字也得换掉。

    “我该问问榆溪叔,我听说榆溪叔现在喜欢替人料理丧事。”他说。哭泣又缺乏睡眠,眼睛红通通的,可是现在与珊瑚又是朋友了,又恢复了讥诮的老样子。

    琵琶刚巧在旁边。“真的?”她惊诧地说。

    “是啊,引经据典的,讲究照规矩应当怎样。”

    琵琶震了一震,既同情又骇然。闲散了一生,父亲居然找到这种事做!不费他什么,自抬身价,又护守着唯一不受质疑的传统,感激涕零地遵守着,还是来自权威人士的指点。可他的热心背地里还是招来嗤笑。

    “你就去问他啊?”珊瑚道。

    明答道:“他只当我藉故来借钱呢。”

    丧事的花费老九不肯出,气棺木不摆在她家里。表大爷生前若是拿了日本人的钱,明被蒙在鼓里,老九也推得干干净净。明在家里见过一两次日本人,没当一回事。他和老九日日讨价还价,周家人背地里说他看老九有钱拼命巴结。这话可能有弦外之音,谁让他有通奸的记录。表大妈也气他,她病得这样,都不来看她一次。明里外不是人,只能找珊瑚商量。

    谈着谈着总会静默一阵,明怕珊瑚会谈起自己,向他诉苦。可是珊瑚让他放了心。她要这件事优雅地结束,以后回想不觉得心中有愧。明还偷偷跟她说表大妈想看他结婚。怕自己病重,她跟明说趁她还有口气在,能看他结婚最好。明从不跟女孩子约会,可是亲戚会介绍。他推说没有钱。表大妈当然不知道表大爷过世了,服丧中不能结婚,还以为他是推搪她,为了珊瑚的原故。

    “我只要求你不要在上海结婚。”珊瑚笑道。否则她得参加婚礼。

    他答应了。

    “我得辞去银行的差事,那是国立银行,得先等一阵子,以免太明显。我想到北方去,可是妈病了,走不成。”

    “你要在北方找事?”

    “事有了,看祠堂。”

    “怎么看?是修补还是照顾族里人?”

    “我自己就是个需要人帮的族里人,利用这机会可以四处看看。”

    “那里亲戚多,也可以帮你做媒。”

    “现在还谈不上,连饭都还吃不上呢。”他笑着喃喃道。

    “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孩?”珊瑚不晓得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为了像西方人一样坦然?不,也为了两人一生像寄人篱下的孤儿,找到了彼此,以肉体滋养对方,互相鼓励对方自由、自然、自私。即便是现在她也感到得意,明能够坦坦荡荡谈起别的女人。

    “不用漂亮的,像琵琶吧,很年青,不谙世故。”

    “那是自然,你崇拜了你父亲一辈子,该别人来崇拜你了。”她笑道。

    “我不是要人崇拜,只是想可以让我有责任感,给我动力重新做人,自力更生。”

    “我不晓得你喜欢琵琶。”

    “我一直都喜欢她。”

    明来露很客气,却总躲着,琵琶也是。怪的是,琵琶不记得姑姑与明哥哥的事。很难想起他们曾是恋人。他们家里都是这种态度,父母孩子、兄弟姐妹,老觉得别人很天真,不懂情爱,总是情愿相信没有这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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