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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去问庄士敦与马瓦罗他们把她母亲羁押在哪里。作不出心急如焚的孝女姿态来,她只能又一次任他们轮番盘诘。当晚她到饭店找张氏夫妇,一五一十说了。

    “别去了。”张先生道,“总是有说错话的风险,反倒把事情弄拧了。”

    他也跑了一天,白费了许多力气。除了等领事那面的消息之外,别无良策。样子很是烦恼。琵琶为麻烦他致歉又道谢,他说:

    “嗳,我是力不从心。我也是蒙在鼓里,实在也难帮得上忙。”

    “就连我也是,更别说张先生了,”张夫人也帮腔道,“你妈跟我从小一块长大,就跟亲姐妹一样,可就连我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又是法国军官又是德国医生的。”

    “怪的是他们倒什么都知道。”张先生道。

    “这里头有鬼。”张夫人怒目瞪着他,丰满的下巴抬了抬,又掉转了脸,厌烦似的。显然夫妇俩谈过了。

    “有鬼?”琵琶道。

    “不然怎么解释连上海的事他们都知道?”张夫人反问道。

    “我以为是他们调查过。”

    “他们又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上海的巡捕又不认识她。”

    “他们不是为了伊梅霍森才疑心她么?”

    “是谁跟他们说她认识他呢?”她直勾勾看着琵琶,几乎是在指控,“可不有鬼不。”

    不,她没把伊梅霍森医生列入她母亲的朋友——从来没想到这一层——琵琶紧张地这么告诉自己。

    末了,张夫人道:“还不是她那个朋友太爱管闲事,别人家的事倒是一笔账也不漏。哪像我——糊里糊涂的,连这个英国军官都不知道,还是我们眼皮子底下的事呢。”

    张先生一听提到布雷克维少尉倒像深受侮辱,不言语了。

    “这一个也是坏蛋,”张夫人往下说,“出了事后影子也不见一个,缩起头来做乌龟了,保不定就是他去告的密。这一个月我们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听他们的问话我就知道了。”

    “上海的事又是谁说的呢?”琵琶问道。

    “想啊。”张夫人怒视她,下巴又往上一扬,“还会有谁?”

    “她怎么会呢?”

    “这种人难讲。你妈固然会做人,难免还是会开罪人。”

    “没凭没据的,别信口雌黄。”张先生不敢苟同地说。

    “我也只是跟琵琶这么讲,又没到外头说去。”

    “会是她去报警的?”琵琶问道。

    “那就不一定了。你妈是说过缇娜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还在上海的时候就认识法国巡捕,在法租界很有点势力。”

    “真的?”琵琶说,真感到诧异。

    “替他们开派对,请他们到家里。”别过脸,不屑似的,脖子向肩后扭了扭,倒像不言可喻,“她会说法语。”

    “是啊,两个人都会。”琵琶道。

    “吴医生在法租界开医院,交游广阔也是应当的。”

    “那都是上海的事。”张先生懊恼地说。

    “我就是气不过,你这么大把年纪了,马不停蹄的,四处求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能也是异乡人。别人倒是坐在树荫底下净说风凉话。琵琶,你真该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将心比心,就辨出忠奸来了。我是不该挑你妈落难的节骨眼上说这话,可她到香港来好像就换了一个人了。有时候连我都吃惊。看看她交的朋友,那个缇娜,还有那个布雷克维。这一向时局那么乱,又不是太平盛世,交朋友之前哪能不睁大眼睛看清楚呢。”

    琵琶不作声,心里却想:我不喜欢别人批评她,可她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我不也觉得优越吗?我们大多等到父母的形象濒于瓦解才真正了解他们。时间帮着我们斗。斗赢了,便觉着自己更适合生存。露迈着她的缠足走过一个年代,不失她淑女的步调。想要东西两个世界的菁华,却惨然落空,要孝女没有孝女,要坚贞的异国恋人没有坚贞的异国恋人。佛曰:众生平等。不单在法律上,甚至财产与机运上,魅力美貌聪明,人类所有差异的地方都是。在琵琶眼中人都一样,而她总是同情那些只求公平的人,知道他们得到的比别人少。

    她曾以母亲前卫的离婚为荣,却对婚姻的实况毫无概念。她爱过她的家,甚至爱过她父亲。母亲叙说的被迫结婚,琵琶在当代小说中读到不下千次,再也不觉得真实。多年后有一天她去看珊瑚,一个远房姑姑正巧也在。两人正说着在露的婚礼上第一次见面的事。

    “说来也怪,有的新娘子真漂亮,有的不及平常漂亮。”珊瑚说。

    “妈呢?”琵琶问道。

    “很漂亮。”珊瑚说。

    “她戴皇冕,我结婚的时候戴凤冠。”

    “有人就说新娘子漂亮不好。”珊瑚说。

    旧式婚礼琵琶见过一次,杨家的一个叔叔成亲,她同表姐妹一齐去。舅舅的女儿告诉她:

    “是真正的古式婚礼,坐花轿。很好玩。”

    上海不再举办古式婚礼了。再守旧的家庭都举行所谓的文明婚礼,婚礼进行曲,交换戒指。

    “为什么要古式婚礼?”琵琶问。

    “新娘子家要的。四叔说他不在意。”

    “他见过新娘子吗?”

    “见过了。是相亲的,可是他们见过面了。”

    肮脏的老屋子披红挂绿,门上缀着绸缎,悬着绉纱绣球。新郎也披着大红带,两头扎成一个红红的绣球。他是个年青人,面相有些犷悍,与身上的长袍马褂及瓜皮帽格格不入。有人取笑他,是漂亮女孩子的话,他也少不得回敬她两句。

    “你等着吧。”他向舅舅的大女儿说,“四叔来教教你,下一个就该你了。”

    “看四叔多漂亮,快敲钟。”她说,拉扯绣球。

    “哪及你漂亮。”

    他抓住她的手,被她夺手甩开了,倒退了几步,怒瞪着他。

    “四叔最坏了,新娘子就来了,还这么下流。”

    她的三妹十三岁,与琵琶一样大,重重蹬脚,大声嚷嚷:

    “嗳哟哟!四叔,好不要脸啊!都做新郎倌了,还在调戏女孩子。”

    他气得咬牙,“小猴崽子,你才最坏。”

    他不怀好意地逼过去,她转身就跑,躲在琵琶后面,扯得她团团转。

    “四叔不要脸!”她大唱大嚷,一溜烟跑了。

    “小猴崽子。”他喃喃嘀咕。

    又一群咭咭呱呱的客人围住了他。

    “只管笑,”他说,“我不在乎,今天我是耍猴戏的猴。”

    “嗳哟哟!”琵琶的三表妹又飞奔而过,唱着,“四叔不要脸。”

    “看我捉不捉到你。”

    他追上去,一个房间追进另一个房间,撞上客人与老妈子。末了不追了,三表妹倚着琵琶直喘气。

    “四叔最坏。”她咬着牙说,眯细的眼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她们在屋里转了几个钟头,好容易大门口劈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女孩子都往大门跑。街衢上已聚了一小伙人,笑笑嚷嚷,瞧着花轿。

    “这些东西居然还找得到。”有人说。

    “现在都成老古董了。”另一人答腔。

    封闭的花轿向前进,花轿缀着漂亮的小装饰,尖尖的轿顶金灿灿的,轿身是红布的壁,一排排破旧的粉红流苏随着轿夫脚步晃动。四个轿夫将轿子放下。又一波的鞭炮响,两个老妈子上前来,搀扶新娘下轿。新娘头上的红布遮住了她的脸,披到下颏底下,往外撅着,斧头似的侧影,像怪物的大头。大头底下是一整套的大红绣花袍和大红裙。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老妈子扶着新娘子的手肘,进了屋子。新郎跟她一起叩拜天地与列祖列宗。新娘子被簇拥着送进了新房,坐在有挂帘的床上,是神龛里的邪神。有人递给新郎一只秤杆,催促着他把秤杆伸到她的盖头下,掀起来。

    “盖头丢到床顶上!丢得高点!高点!”有个女人高声喊道。

    新郎玩笑似的往上一撩,盖头撩上了床顶。

    新娘子的真面目示人了,一刹那间,房里弥漫着失望的压抑气氛。她丰润的脸又大又长,空落落的,嘴唇也太厚。没戴凤冠或是皇冕,梳着新式波浪头,死板板的。新郎被请到她身旁坐下,闹起了新房来了。可是没有琵琶的表姐说的那么好玩,整个的沉闷。她母亲居然也经历过,难以想像。

    她母亲有一对喜幛,小时候躺在老妈子怀里在墙上看见过。裱了框,绣的是盘花篆体,最早的象形文字,淡粉红缎子上像长了五彩长尾鸟。她最早认的字就是这上头的,可是总有两个字老记不住:

    “宜室宜家宜——

    多福多寿多子孙。”

    这些东西都是特为请知名的湘绣绣工做的,当她的嫁妆。相当于一家小工厂人数的绣工忙着赶工,她母亲却仍绞尽脑汁想悔婚。一长列的礼品送达了。嫁妆又是一长列。每一场华丽的游行都敲实了一根钉子,让这不可避免的一天更加的铁证如山。末了,她向母亲与祖先叩头告别,被送上了花轿,禁闭在微微波荡的黑盒子里,被认定会一路哭泣。鞭炮给她送行,像开赴战场的号角。开道的吹鼓手奏出高亢混乱的曲调,像是一百支笛子同奏一首歌,却奏得此前而彼后,错落不整。他们给她穿上了层层的衣物,将她打扮得像尸体。死人的脸上覆着红巾,她头上也同样覆着红巾。注重贞节的成见让婚礼成了女子的末路。她被献给了命运,切断了过去,不再有未来。婚礼的每个细节都像是活人祭,那份荣耀,那份恐怖与哭泣。一九二〇年代流行一句话:“吃人的礼教。”到了今天却很难体会,今天古老的仪式变得滑稽可笑。礼教死了,让露委屈自己的母亲也死了。她的牺牲失去了一切意义,却也唤不回失去的人生。她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

    但她还是忌惮人言,可能这趟最后的旅行例外,焦急烦恼了那么久,终于成行了,再婚之前最后的一掷。汉宁斯为了救她在奔走吗?他接到电报了吗?琵琶昨天问过,得到的是含糊的回答。张先生他们揽下了这件事,就把发电报的事延宕了,不确定露会不会在意让他知道事涉别的男人。说不定是缇娜出的主意,而没有人想担这个罪名。我也一样坏,琵琶心里想。我一定有什么能做的事。我真的这么又傻又不中用?她躺在床上,思索与警察的谈话,苦于不晓得说错了什么,只知道连当时她都避重就轻。她的责任难道只限于此?不说错话?

    午饭后她要到浅水湾去,可是早上九点半她先打电话去找张先生,问问汉宁斯的电报发了没。

    “二七二房客人不在。”总机的欧亚混血女孩吟唱似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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